及引兵到来,只见横江搭起浮桥斗楼,满江桩柱,拦绝水道,贼营扎于山上。彭水旱不能进,几次设计攻打,反为所败,只得拒住江面各路隘口,加意提防,却日夜督造直进楼船、冒突、露桡战船数千艘,以待救兵到后大进。
却说光武得奏,正要遣将助彭,忽报卢芳结连匈奴,寇边甚急。帝曰:“荆楚有岑彭在,寇谅不能深入。且置之。”于是遣吴汉率王霸、王常、朱祐、侯进等五将军,将兵五万余人击之。军次高柳,芳将贾览、闵堪迎战,大败。会大雨,而匈奴救至,汉兵反为所挫。帝闻之,料芳非时日可克,乃召吴汉还洛阳。令朱祐屯常山,王常屯涿郡,侯进屯渔阳,拜王霸为上谷太守,领屯兵,得捕击胡虏,无拘郡界。
而冯异攻击赵匡、田弇等且一年矣,皆斩之。马成、刘尚已破河池,遂平武都。耿弇、盖延俱建功,扫平各部。因合兵共攻冀,数月不能拔,众欲且还休兵,以观其变,异固持不动,常为军前锋。十年夏,与诸将攻落门,未拔。异病发,薨于军。帝闻报大恸,谥之曰节侯。长子彰嗣。明年,帝思异功,复封彰弟为析乡侯。异既薨,来歙等攻贼益力。
时高平未下,耿弇率太中大夫窦士,武威太守梁统等围之,不拔。初隗嚣将安定高峰拥兵万人,据高平、第一。帝使马援招降峻,由是河西道开。来歙承制拜峻通路将军,封关内侯。后吴汉军退,天水诸郡尽失。峻复逃归,助嚣拒陇坻。及嚣死,峻据高平,畏诛坚守不下。
帝怒,入关将自征之。及征渔阳太守郭假,拜颍川太守,而召冠恂从征陇州。时颍川贼事未净,伋召见辞谒,帝劳之曰:“贤太守去帝城不远,河润九里,冀京师并蒙福也。君虽精于追捕伋,而山道险厄,自斗当一士耳,深宜慎之。”到郡,招怀山贼阳夏赵宏、襄城召吴等数百人,皆束手诣伋降,悉遣归附农。后宏、吴等党与闻伋威信,远自江南,或从幽、冀,不期俱降,骆驿不绝云。
恂至长安,谏帝曰:“长安道里居中,应接近便,安定、陇西必怀震惧。此从容一处,可制四方也。今士马疲倦,方履险阻,非万乘之固汧,前年颍川可为至戒。”帝不从,进军用汧。峻犹不下。
帝议遣使降之,乃谓恂曰:“卿前止吾此行,今将烦卿,若峻不降,即引耿弇等五营击之。”恂奉玺书至第一,峻遣军师皇甫文出谒,辞理不屈。恂怒将诛文,诸将谏曰:“高峻精兵万余人,率多强弩,西遮陇道,连年不下。今欲降之,而反戮其使,无乃不可乎?”恂不应,遂斩之。遣其副归告竣曰:“军师无礼,已戮之矣。欲降急降,不降固守。”峻惶恐,即日开城门降。诸将皆贺,因曰:“敢问杀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计者也。今来辞意不屈,必无降心。全之,则文得其计,杀之,则峻亡其胆,是以降耳。”诸将皆曰:“非所及也。”遂传峻还洛阳。
十月,来歙、耿弇等攻破落门,周宗、行巡、苟宇、赵恢等将隗纯降。宗、恢及诸隗分徙京师以东,纯与巡、宇徙宏农。陇右既平,西羌犹为患。自王莽末,羌虎多背叛,遂入居塞内,金城属县,多为虏有。而隗嚣招怀其酋豪,遂得为用。及嚣死后,五溪、先零诸种,数为寇掠,皆营堑自守,州郡不能讨。来歙乃大修攻具,率盖延、刘尚及太中大夫马援等,进击羌于金城,大破之,斩首虏数千人,获牛羊万余头,谷数十万斛。时大饥,流离相望,歙乃倾仓禀,转运诸县,以赈赡之。于是陇右遂安,而凉州流通焉。歙复奏言,陇西侵残,非马援莫能定。十一年夏,玺书拜援陇西太守。歙乃与盖延、马成进攻王元、环安于河池、下辩,陷之,乘胜遂进。蜀人大惧,使刺客刺歙。未即死,急召盖延至,见歙利刃插入胁中,惊伏悲哀,不能仰视。歙叱曰:“虎牙何敢如此?今使者中刺客,无以报国,故呼巨卿,欲相属以军事,而反效儿女子涕泣乎?刃虽在身,不能勒兵斩公耶?”延收泪强起,受所诫嘱,歙复自书表曰:
臣夜入定后,为贼所伤,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诚恨奉职不称,以为朝廷羞。夫理国以得贤为本,太中大夫段襄,骨鲠可任,愿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终恐被罪,望陛下哀怜,数赐教督。
投笔抽刃而绝。
帝闻大惊,省书揽涕不止。乃使太中大夫赠歙中郎将、征羌侯印绶,谥曰节侯,谒者护丧事。丧还洛阳,乘舆缟素临吊送葬。
子褒嗣侯。帝嘉歙忠节,十三年,复封歙弟由为宜西侯。《后汉书》论曰:
世称来君叔天下信士,夫专使乎二国之间,岂厌诈谋哉!而能独以信称者,良其诚心在乎使两义俱安,而已不私其功也。
且说此刺客乃环安所遣也。王元遂欲乘丧复河池,安曰:“东将才能愈出愈奇,全陇之盛,犹不足以当之,况残败之余。而马成、刘尚智勇足备,岂易争锋?”忽报盖延病回长安,又闻朝廷遣大司马吴汉及诛虏将军刘隆,辅威将军臧宫,骁骑将军刘歆,发南阳、武陵、南郡兵以助岑彭灭蜀。又发桂阳、零陵、长沙委输棹卒六万余人,骑五千匹,皆会荆门。任满等大败,环安等遂归蜀,王元往助延岑。伐蜀胜负,下文分说。
§§§第二十六回灭子阳全蜀归心
建武九年,公孙述遣其将任满、田戎、程泛大下江关,击破冯骏等,据住荆门。岑彭兵少,数攻不利,于是大造战船、攻具,以待援兵到来。至十一年春,帝遣岑彭与吴汉及臧宫、刘隆、刘歆发南阳、武陵、南郡兵,又发桂阳、零陵、长沙水兵,皆会集荆门。时江中桩柱密布,岑彭乃同吴汉等沿江远远相度形势,吴汉曰:“似此水道横绝,无用武之地,兵多止费粮谷耳。当暂罢三郡蜀卒,俟隙观变,再行调取。”彭岑曰:“蜀兵势盛,我兵既集,不乘势以图进取,而复遣去,不益长寇志,而阻士心乎?”汉必欲罢之,彭乃上书言状。帝报彭书曰:“大司马习用步骑,不晓水战。
荆门之事,一由征南公为重而已。”
彭乃令军中募攻浮桥先登者上赏。于是偏将军鲁奇应募而前。
时东风大起,彭大喜曰:“此天助也。”因与鲁奇各领冒突露桡百艘,各带攻具,扬帆西进。露桡者,谓露划浆在外,人在船中;冒突,取其冒犯而冲突也。鲁奇领令,开船先进,只见帆饱流急,雪浪喷空,船去如弩箭离弦,顷刻将抵浮桥。正待直冲而进,却是作怪,那船只在江中摇摆不得上。而斗楼上任满等早已望见,楼上弩弓密布,桥下战船一字摆开杀下,虽非顺风,却是顺水,摇动摧艄橹,纷纷迎来。鲁奇大惊,吩咐各船齐用劲弩,发火炬焚桥,自却舍命恶战,枪挑落水者,不计其数。任满正在斗楼指挥兵将,只见火炬如流星般飞来,一刻之间,楼桥俱着,吓得蜀将火急逃生不及,时风怒火盛,只听得轰天价一声响,桥楼崩坍。先是鲁奇船不得动,原来是桩柱上的反把钩,奇使善泅者入水,尽去其桩柱,此时岑彭亦到,于是数百号冒突楼船,顺风并进。蜀兵大乱,溺死者数千人。这一场大战,斩了任满,生擒程泛。只逃走田戎,却保守江州去了。
于是岑彭上表刘隆为南郡太守,自率臧宫、刘歆等长驱入江关,而下令军中,无得掳掠。所过百姓皆奉牛酒迎劳。彭每亲见诸耆老,为言大汉哀愍巴蜀,久见虏役,故与师远伐,以讨有罪,为人除害,辞让不受其牛酒。百姓皆大喜悦,争开门降。彭到江州,以田戎粮食多,难以卒拔,乃留冯骏守之,自引兵乘利直指垫江,攻破平曲,收其米数十万石。
时公孙述大惧,乃使延岑、吕鲔、王元及其弟恢,领倾国之兵,拒住广汉及资中,又遣侯丹率二万人拒黄石。岑彭探听的实,乃多张疑兵,使护军杨翕与臧宫拒延岑等,自却分兵浮江下还江州,溯成都江而上,袭击侯丹,大破之。因日夜倍道兼行二千余里,径拔武阳。使精骑驰上广都,离成都数十里,势若风雨,所至皆奔散。公孙述大惊,以杖击地曰:“吾以大兵拒广汉,乃绕出延岑军后,是何神也!”
先是六月,述将环安遣人刺杀中郎将来歙,帝乃自将大兵征蜀。七月,次长安。八月,岑彭破侯丹于黄石。时臧宫将降卒数万于广汉间,粮少,转输不至,降者皆欲散叛,所得郡邑,复各保聚,观望成败。臧宫彷徨无措,欲引还,恐为所反。会帝遣谒者将兵诣岑彭,有马七百匹。宫大喜,乃矫制取以自益,因日夜进兵,多张旗帜,登山鼓噪,右步左骑,挟船而引,呼声动山谷。
延岑不意汉兵骤至,登山望之,大震恐。宫因从击,大破之,斩首无算,溺死者万余人,水为之浊流。延岑逃得性命,奔往成都,其众悉降,尽获其兵马珍宝,自是乘胜追杀。时王元人马屯扎平阳乡,臧宫一到,元已魂飞魄散,举众归降。遂进拔绵竹,破涪城,斩公孙述弟恢。复攻拔繁、郫。前后收得节五,印绶千八百,全蜀震恐。
帝欲降述,乃与述书,陈言祸福。述省书叹息,以示所亲常少、张隆,隆、少皆劝降,述曰:“废兴,命也。岂有降天子哉。”
左右莫敢复言。领军环安进曰:“汉将中只岑彭一人难敌耳。追田戎于夷陵,拒隗嚣于陇坻,蜀人至今胆寒。”述笑曰:“犹强于来君叔哉!”
却说岑彭既拔武阳,闻臧宫已破涪城,吴汉将南阳兵溯江而上,亦将到,喜曰:“灭蜀可克期矣。”遂拔营前进。有成都亡奴来降,云述得帝书,光禄勋张隆,太常常少劝述降,述无降意,大臣皆怨,日夜离叛。岑信之,留于帐下。会日暮驻营,询地名,曰:
“彭亡。”彭恶之,以日暮未便他徙。夜半,营中有警巡营,见有黑影行如飞鸟,出投西去,追之莫及。传入中军,彭已被刺死。监军郑兴大惊,不俟天明,急领全营东退,以授吴汉。而武阳一带复失。彭持军整齐,所过秋毫无犯。邛谷王任贵闻彭威信,越数千里遣使迎降。会彭已薨,帝尽以任贵所献,赐彭妻子,谥曰壮侯。蜀人怜之,为立庙武阳,岁时祠焉。子遵嗣,徙封细阳侯。
吴汉稍休士卒,复率兵进。十二年正月,与蜀将魏党、公孙永战于渔涪津,大破之,遂围武阳。述遣子婿史兴将五千人救之。
汉迎击兴,尽殄其众,因入犍为界。诸县皆城守,汉乃进军攻广都,拔之。时秋七月也,威虏将军冯峻已拔江州,生擒田戎。武阳以东诸小城皆降。汉闻各路兵俱到,乃遣轻骑烧成都市桥。帝驰于戒汉曰:“成都十余万众,不可轻也。但坚据广都,待其来攻,勿与争锋。若不敢来,公转营迫之,须其力疲,乃可击也。”汉不听,乃自将步骑二万余人,进逼成都。去城十余里,阻江北为营,作浮桥,使副将武威将军刘尚将万余人屯于江南,相去二十里。帝闻之大惊,责汉曰:“比敕公千条万端,何意临事悖乱,既轻敌深入,又与尚别营,事有缓急,不复相及。贼若出兵击公,以大众攻尚,尚破,公既败矣。幸无他者,急引兵还广都。”此诏未到,述果使其将谢丰、袁吉将众十余万,分为二十余营,并出攻汉,使别将将万余人,劫刘尚,令不得相救。汉与大战一日,兵败走入壁,丰因围之。汉乃召诸集帐下曰:“吾共诸君逾越险阻,转战千里,所在斩获,遂深入敌地,至其城下。而今与刘尚两处受围,势既不接,其祸难量。欲潜师就尚于江南,并兵御之,若能同心一力,人自为战,则大功可立,如其不然,败必无余。成败之机,在此一举。”诸将皆曰:“诺。”于是厉兵秣马,闭营三日不出,乃多树旗幡,使烟火不绝,夜衔枚引兵与刘尚合军。丰等不觉,明日,乃分兵拒江北,谢丰自将攻江南。汉尽出精锐迎战,自旦至晡,遂大破之,斩谢丰、袁吉,获甲首五千余级。于是引还广都,留刘尚拒述,具以状上,而深自谴责。帝报曰:“公还广都,甚得其宜。
述必不敢略尚而击公也。若先攻尚,公从广都五十里,悉步骑赴之,适当值其危困,破之必矣。”帝复使谒者张堪,送委输缣帛,并领骑七千匹,诣吴汉。在道复追拜堪为蜀郡太守。堪字君游,南阳宛人也。早孤,年十六让父余财数百万与兄子,而受业长安,志美行厉,诸儒号为圣童。帝微时见堪志操,常嘉焉。及即位,来歙荐之,召拜郎中,三迁为谒者。
却说吴汉惩前失,自是与述将战于广都、成都间,八战八克,遂军于成都郭中。述惊惶无措,谓延岑曰:“事当奈何?”岑曰:
“男儿当死中求生,可坐穷乎?财物易聚耳,不宜有爱。”述乃悉散金帛,募敢死士五千余人,以配延岑,出市桥,大建旗帜,鸣鼓挑战,而潜遣奇兵出吴汉军后。岑众无不以一当百,吴汉大败,延岑舍死追杀,汉落水中,缘马尾得出。正在危急,恰好张堪到来,七千匹马尘土蔽天。延岑大惊,退入城中。吴汉收聚残败,谓刘尚曰:“已逼贼城,犹有此败。今军中只余七日粮,而克城未有时日。速阴具船,将军先行,吾当断后耳。”
却说张堪正到,闻汉败欲遁去,急驰往见汉,说述必败,不宜退师之策。汉从之,乃示弱挑敌,相延数日为。十一月一日,见述众竞备西北,俄倾知辅威将军臧宫杀到。宫破涪城后,复连屠大城,兵马旌旗甚盛,乃乘兵入小雒郭门,直历成都城下。不一刻,只见宫随从数骑,来至汉营。汉大喜,为置酒高会,甚欢。饮毕,宫辞去,汉谓宫曰:“将军向者经虏城下,震扬威灵,风行电照。然穷寇难量,还营愿从他道矣。”宫不从,复路而归,贼亦不敢近之。
明日,臧宫攻咸门甚急。述视占书云:“虏死城下。”大喜,谓汉等当之。乃自将数万人,出城攻汉,使延岑拒臧宫。岑三合三胜,自旦及日中,军士不得食,并疲倦。先吴汉见述出,乃自勒兵,令敌与宫战,至日中时乃使护军高午、唐邯,将数万锐卒,突出击之。述兵大乱败走。高午正在酣战,忽见远远銮旗之下,盔甲鲜明,知是公孙述,乃急追上,大喝一声,“丑贼何逃,还我岑将军命来。”述急转身来斗,被午当胸一枪,直穿透背,跌下马来,却被左右抢救,舆入城去。述召延岑入,以兵属之。至夜创血不止,痛极而死。明旦,岑遂降。吴汉乃夷述妻子,尽灭公孙氏,并族延岑。
先是城拔,张堪先入据城,检阅库藏,收其珍宝,悉条列上闻,秋毫无私。及吴汉入,乃族灭两家,复放兵大掠,焚述宫室。
帝闻之,怒以谴汉,又对汉副将刘尚曰:“城降三日,吏人从服,孩见老母,口以万数,一旦放兵纵火,闻之可为酸鼻。尚宗室子孙,尝更吏职,何忍行此?仰视天,俯视地,观将麂放生与杀而啜羹二者,孰仁?良失斩将吊人之义也。”时常少、张隆并以忧死。
帝下诏追赠,以礼改葬之。其忠节志义之士,并蒙旌显。程乌、李育以有才干,皆擢用之。于是西土咸悦,莫不归心焉。以张堪能慰抚吏民。复拜臧宫为广汉太守。
明年正月,吴汉振旅浮江而下,至宛,有诏令过家上冢,赐谷二万斛。时又增臧宫邑,更封酂。帝思岑彭功,复封其幼子淮为谷阳侯。陇蜀俱平,于是大飨将士,班劳策勋,功臣增邑,更封凡三百六十五人,其外戚恩泽封者四十五人。益州传送公孙述瞽师,郊庙乐器、葆车、舆辇,于是法物始备。兵革既息,天下少事,文书调役,务从简,乃至十省其九焉。
帝诏窦融与五郡太守,奏事京师,官属宾客相随,驾乘千余辆马,牛羊遍野。融到,诣洛阳城门,上凉州牧,张掖属国都尉、安丰侯印绶,诏遣使还侯印绶。引见,就诸侯位,赏赐恩宠,倾动京师。数月,拜为冀州牧,十余日,迁大司空。融自以非旧臣,一旦入朝,在功臣之右,每召会进见,容貌辞气卑恭已甚。帝以此愈亲厚之。融小心,久不自安,数辞让爵位。尝上疏曰:
臣融年五十三,有子年十五,质性顽钝。臣融朝夕教导以经艺,不得令观天文,见谶记,诚欲令恭肃畏事,恂恂循道,不愿其有才能,何况乃当传以连城广土,享故诸侯王国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