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秋童连忙用碟子接过婆婆递过来的鱼块，说了句感谢的话，发觉大龙正在注视自己，就示意让他说。廖大龙会意地点了点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喜事。我和秋童之所以没有及早告诉大家，是因为秋童实在不想当什么副院长。现在来看，必须个人服从组织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好啊，童姐！这么好的大事居然瞒着大家。”王灵丫表情夸张地连她自己都觉得过分了，于是收敛了些，又多少压低了些腔调：“童姐当上院长，那可是我们全家的光荣，也是我们女人的光荣，多大的喜事啊！于公于私都有利啊，还说什么想干不想干的，不会是真心话吧？”
“太好啦！我大妈当院长啦！”格格高兴地用胳膊肘碰了碰贝尔，冲他笑着说：“哥哥，你还不快点为你妈妈祝贺，祝贺她当上院长了。”
“祝贺妈妈当院长。”贝尔学着大人的样子端了杯茶水：“妈妈，以茶代酒，请接受儿子的祝贺。”贝尔把茶杯递了过去。
大家一片欢笑声。
“还没有最后定下来呢，不是院长，是副院长。”欧阳秋童纠正说。
“嘿，院长也好，副院长也好，能有多少区别？反正都是院级领导，都是领导我们小兵的。再说了，能当上副院长，还愁当不上院长吗？童姐那么能干，医院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啊？我看，不久的将来童姐一定能当上院长，甚至当上厅长也不奇怪的。说不定这还是大材小用呢。”王灵丫的话说得酸溜溜的，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围着餐桌从左扫到右，又从右扫到左，最终停留在公公的面部。只见廖天伦的眉头微微地皱了皱，显然是对她的话不大入耳。
“你说什么呀，童姐真的不想当什么官，甚至连内科主任都不想干了。童姐只想一心一意搞她的心血管病研究。如果不是组织上追得紧，童姐才不会想当什么副院长呢！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咱妈。”廖大勇似乎知根知底。这倒让王灵丫跟吃了苍姆似的，想吐又吐不出来的难受。凭一个女人的直觉，她认为欧阳秋童在廖大勇心中的位置远远在她之上，叔嫂俩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但究竟多深多浅，是个解不开的谜团。于是，她愤懑、嫉妒、仇恨，还得装着一切正常。
“是啊，秋童一直不想当这个副院长。上边还让我帮着做她的工作呢。我说，还是组织上出面比较合适。虽说我也是厅里的一个管干部的处长，可我管的是老干部，做提拔年轻人的工作不合适；再说了，我又是秋童的婆婆，出面做她的工作让她当官更不合适，别人不了解情况，还以为是我在搞什么名堂呢。我不想给别人造成误会。你们的爸爸最讨厌谁搞名堂了，我也不想让他不高兴。所以，秋童提拔的事完全是组织上决定的。”明如镜的目光坦坦荡荡。
“呵，弄了半天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原来你们大家都知道啦。”王灵丫的笑容显得很勉强，腔调也有点异样。
“不会吧，你和童姐是一个单位的，我就不相信，你会一点风吹草动都不知道廖大勇不由得露出轻蔑的笑。他的笑弄得王灵丫心里扎扎歪歪的难受。
“这话是怎么说的啊，我干嘛非要知道说不知道呢？今天当着爸妈和大家的面，大勇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王灵丫一脸苦笑，嘟嘟囔囔。
“你装什么洋蒜？”廖大勇“哼”的一声站了起来，拔腿就要离开，被母亲拉住了。母亲说别动不动就耍点小脾气，没看看自己都是当爸爸的人了嘛。廖大勇一脸不高兴的又坐下了。
“爸妈，您二老可要给我做主啊！童姐当院长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我知道了高兴还来不及呢，大勇竟然这样说我，真是冤枉好人哪！”王灵丫摆出一副无辜的，可怜兮兮的样子。
“你给我坐下。”明如镜一把将大勇拉坐在椅子上，训斥道：“简直越来越不像话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干嘛非得叫别人听着别扭呢？”她的话并没起作用，廖大勇执意要离开。
“别拉他，叫他给我滚！搞什么鬼名堂！”廖天伦一怒之下，把模子猛地摔在桌子上。格格拿起爷爷的筷子递给他，说不要爷爷生气，又说气坏了身体不好，说罢用小手拍了拍爷爷的脸。廖天伦苦笑了一下，但仍皱着眉头，不说话，也不吃饭。
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稍停了一会儿，明如镜突然抽泣起来了，哽哽噎噎地说：“本来，秋童要是能当上副院长的话，也是廖家的大喜事嘛，没想到……好端端的一档子喜事……唉，儿女们都别长大多好啊……现在可倒好，儿女们都长大了，也都会气人了……”很显然，她想起了前些年，廖家的日子是和和睦睦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是可以一家老小就着咸菜喝着小米绿豆粥谈天说地，不折不扣的享受天伦之乐的。可自从两个儿子都成了家，托改革开放带来的福，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过去的好日子却越来越遥远了。在一起吃顿饭都各怀心事，这往后可怎么过啊！她这一哭不当紧，一家老小都急了，各自都说自己不好，不该惹她生气。廖大龙先说自己的不是，说自己不会处理事情，不会说话，总惹母亲不高兴。就连廖天伦也赶紧检讨，说自己不该发脾气，他话音未落，笑脸倒先赔上了。阿彩拿来了热腾腾的洗脸毛巾，说让奶奶擦擦脸消消火。明如镜接过毛巾在脸上捂了一会儿，擦了脸，还真的止住了泪水。王灵丫笑盈盈地说：“妈，您老千万不敢生真气啊，您的血压高，要是出点问题可是不得了啊！”明如镜说她真的不生气了，又说哪有当妈的跟儿女们生真气的。
廖大勇见父母亲火气消了些，也恢复了他的本来性格，又是给父亲母亲夹菜，又是给大伙斟酒，还说上两句俏皮话，逗得格格和贝尔笑得前仰后合。
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了。不管谁揣的啥心事，但表面上看，也都装作烟消云散雨过天晴的样子，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哄两位老人开心。这时，廖大勇站了起来，先甩了甩他那极具艺术家气质的头发，说要送给老爸老妈一首千古绝句，还说是专治老爸老妈的病的良方，是千金难买的良方。于是，他摆出古人吟诗作赋时才有的劲头儿，有模有样地吟诵起《莫生气》来。
廖天伦和明如镜老两口不住地点头。完了，廖天伦说：“唉，这个嘛，我也会，我还以为是什么千古绝句呢。你的这个所谓的千古绝句，武秘书早就给我弄了一份，就压在我的玻璃板下面，天天看，我可以倒背如流了。还是叫你妈多听听吧。”明如镜一脸正经：“就你个老头子好发脾气，打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现在老了，可还是惹我生气。”说罢，她噗哧一下笑了。廖大勇一高兴，又把自己的脸贴在母亲的脸上了。
一看婆婆笑了。王灵丫说：“妈，您老人家一笑啊，您知道有多少好处吗？最好是能够开怀大笑，这可是强身健体的良方妙药啊。”
“好啦’那我就学会开怀大笑吧。”明如镜却是一脸苦涩的笑。
就在这时，欧阳秋童和王灵丫的目光碰在了一起。欧阳秋童微微的笑了笑，只顾低头吃她的饭。而王灵丫猛地感到欧阳秋童的笑容里一股盛气凌人居高临下的气焰直逼着她，顿时，一种莫大的妒火在升腾，使她喘不过气来。她虽也勉强地还以微笑，是礼貌的微笑，是若无其事的微笑，是外人看不出有任何其他内容的微笑，只有她自己知道，就在她收回微笑的瞬间，她的微笑是笑里藏刀的，是笑到之处要置人于死地的。她清楚地记得，初到廖家做媳妇的时候，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她这个媳妇是明如镜亲自为二儿子选定的，就能被廖家高看几分。她错了！婆婆明如镜是怎样有意呵护廖家大儿媳欧阳秋童，又是怎样冷落她这个乡下来的媳妇。那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回手就可以触摸到，让她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痛。那时她曾发誓：若不在廖家争得一席之地，誓不为人！于是她费尽心机，铁了心要和欧阳秋童叫劲。在家里，别看公公婆婆把你欧阳秋童看得金贵得跟个闺女似的，她王灵丫光靠甜言蜜语也依然能讨两位老人欢心；在单位，你欧阳秋童能当上内科主任，她王灵丫就能当上护理部主任，你欧阳秋童能评上省里先进，她王灵丫也没有落在你后边。她就是要争得公公婆婆的宠爱，这一点对她很重要。她盘算着，公公当了半辈子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廖家究竟有多少积蓄谁能说得清？日后若公公婆婆百年，那还不是公公婆婆偏爱谁，就会多给谁些呀！就是为了这个，她挖空心思要和欧阳秋童比个高低。几年下来，她还真的达到了目的。在她看来，如今婆婆不说整个心都在她这里，最起码把她看得不比欧阳秋童轻到哪，有时候还会重一些的。为此，她时常自鸣得意。
这下麻烦大了！
欧阳秋童说当院长眼看着就要当院长了。她王灵丫凭啥本事跟欧阳秋童抗衡呢？！这件事对于王灵丫来讲，既感到意外，又不意外。说意外，她没有料到欧阳秋童这么一个不善言辞的书呆子，会这么快被上级组织看中，还真的要委以重任；说不意外，她清楚欧阳秋童是有真才实学的，那可不是谁想跟她比就能比得上的；她更清楚欧阳秋童的人格魅力，仅凭为人处世的真诚，就足以征服人们的心。这恰恰是她永远所不及的！当她的目光再次和欧阳秋童交锋时，她的笑容似乎比刚才更加迷人，只是因嫉妒而生成的仇恨犹如毒蛇般缠绕着她，这种缠绕是清晰可辨的，顺着血脉袭遍全身，又顺着血脉直逼心灵的，使她无处可躲，也无处可闪。她笑着把一根竹子做的牙签断成了两截，又笑着把断了的牙签再次断开。她的这些细小动作，没有逃过阿彩的眼睛。
电话铃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