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灵丫一进家门便大声叫家里人都到客厅来，说有大事报告。喊了明如镜，喊廖大龙、廖大勇、贝尔、格格，知道廖天伦和欧阳秋童还没有回来，也就没喊他们。大家都问出了什么大事？她卖起关子来了：“你们猜猜看。”明如镜不干：“啊呀灵丫，你着急慌张，一惊一乍，到底是什么事啊？”贝尔、格格也都急了，催着快点说。王灵丫夸张地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字地藤S？似的说？“童一姐一的一任一命一书一下一到一我一们一医一院一了！”两个孩子立马蹦跳起来，做欢呼状。格格更是手舞足蹈，拍着小手说：“太好了，太好了！我大妈真的当院长了！”她捅了捅贝尔：“哥哥，以后你就是院长的儿子了，同学们肯定会羡慕得不得了。”廖大勇拍了拍格格的头：“人小鬼大。”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妈，哥，我提议给童姐庆贺庆贺。你们说好不好？”廖大龙说没有必要。两个小家伙跟着起哄，都说要庆贺庆贺。明如镜思量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嗯。这是件好事，我看庆贺庆贺也行嘛。你说呢，灵丫？”两个小家伙又跳跃起来，格格高兴地挨个拍大人的屁股。王灵丫露出习惯的微笑，干干脆脆地说：“当然可以。”说罢，一缕缕春风送给廖大勇，又说：“我已经全都安排好了。待会儿，花店就会送来大花篮，蛋糕房送来庆贺专用大蛋糕。我还订了欧式蜡台和蜡烛，也都会一并送过来的。”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洋的。明如镜提议让阿彩多做几个菜。王灵丫说她早已给？打过电话，统统准备好了。连廖大龙都友好地连声说谢谢。
那场“家贼”风波的阴影，似乎在这个家里慢慢地退去了。
欧阳秋童被触动了！真的没有想到，等待她的是一个盛大的庆祝晚宴。家里楼上楼下张灯结彩，到处弥漫着鲜花的芬芳，欧式蜡烛跳动着不尽的喜悦，老老小小的脸上张扬着笑容。她着实被感动了！
“童儿，”明如镜挥了挥手：“过来坐吧。”指了指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在两位老人之间。廖天伦也乐呵呵地说让童儿快坐。欧阳秋童刚坐稳，就听见“砰砰！”两声闷响，猛回头，发现是廖大龙、廖大勇同时打开了香槟酒，喷薄而出的白色浪花飞溅着。人们立即欢呼起来。格格、贝尔两个小家伙嬉戏着将香槟泡沫淋在对方脸上，引来了大人们的欢笑声，碰杯声，声声入耳。
三杯两盏下肚，个个脸上红霞飞过。明如镜感慨地说：“我和你爸都年龄大了。再过两年，我就可以退休回家，颐养天年。你爸也不会永不退岗。我们都老了啊！”她的眼睛酸酸的，接过王灵丫递过来的餐巾纸擦拭了一下：“说实话，我和你爸看到儿女们长大成才，心里高兴啊！特别是童儿，那么小就死了双亲……”她又擦拭眼睛。廖大勇说：“妈，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你提这些伤心往事干嘛？”他举起杯子：“妈，来碰一杯，排解排解你心中的不快乐。”他伸过杯去，两只酒杯发出清清脆脆的响声。他一仰脖子，咕咕咚咚酒尽杯空。明如镜呷了一点点：“我是为童儿感到高兴，这个孩子多不容易呀！全靠她自己锲而不舍，孜孜不倦的发奋努力，才有今天的成就。能当个心血管病专家，已经不简单了啊，如今又走上院领导岗位，我能不为她高兴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让阿彩再给她满上。廖天伦挡住了，他从阿彩手里接过酒壶，给老伴儿倒了小半杯：“老太婆，自己有多少酒力还不知道啊？这是能逞强的事嘛。”又说当着孩子的面喝多酒不好看，又毁身体。明如镜倒是挺听劝的，说不喝就不喝了。
廖天伦发觉欧阳秋童始终不吭声，就说：“童儿，今天大家都为你高兴，让我们听听你准备怎么当这个副院长？”顺手往欧阳秋童的碟子里夹了块鸡翅膀。欧阳秋童道了谢，简单思考了一下，说：“首先，我不把自己当成什么大不了的官。我清楚自己喝过多少墨水，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在心血管病防治方面还算多少是有点独到见解，其余没有什么特长。所以，我不会放弃我的专业，即使是再忙再累，我也会坚持在临床一线的，以科研为主。其次，要想做个好官，得先学会做个好人。我会用我的真诚，我的坦诚，我的宽容，来善待每一个人。包括对我多多少少有点看法，持不同意见的人。”她话音刚落，廖大勇兴致勃勃地端起酒杯：“童姐，你太伟大了。这个世界太需要真诚、坦诚和宽容。我为你感到骄傲。来，跟你的弟弟干一杯。”他的酒杯还没有举到欧阳秋童跟前，王灵丫提前把自己的酒杯举了过去：“我也真为童姐自豪，来，咱三个共同碰一杯。”三个酒杯碰撞声，显得内容丰富了许多。廖天伦笑了，笑得深沉，笑得慈爱。他说赞成欧阳秋童的观点，也许做一个很有建树的专业技术人员，对人类社会的贡献会更直接，更有价值。但既然当了官，就要当一个好官，一个堂堂正正的好官，做一个正正派派的好人。他和蔼可亲的目光把孩子们扫了一遍，最后停留在欧阳秋童的脸上：“童儿啊，爸爸会支持你的。”又说：“孩子们都知道，我和你妈历来希望你们尽量学自然科学。当然，不是说社会科学不能学。童儿如今走上领导岗位了，恐怕要学的东西就更多了。不过，我相信童儿能做个好官。”此时，明如镜正用赞许的目光欣赏王灵丫。心里说，这个女人是漂亮，也真能干。就说：“童儿啊，今天这一切可都是灵丫为你张罗的，还不快谢谢她。”
其实，欧阳秋童心里已有八八九九。这种场面，这种气势，这种格调，也只有王灵丫能想得滴水不露。她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谢谢灵丫。来，我敬你一杯。”便把酒杯递过去。王灵丫急忙站起身来：“嗨，谢什么。都是自家亲姐妹。我真心诚意地祝贺你荣升院长。来，干杯！”两人同时亮了亮空杯，相视一笑，便坐了下来。谁知，欧阳秋童突然说：“搞这么张扬的庆祝，实在没有意思。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就算了，以后再也不要搞这么铺张了，没有必要。”本来是实话实说，却把明如镜惹恼了，劈头盖脸地说：“怎么，你还挺难伺候啊。灵丫为你忙前忙后，你不领情是吧？我们大家都白操心是吧？”说着话，她已经把毛衣外套甩掉了，额头上汗津津的，脸颊上泛着潮红。
廖大勇和廖大龙都想解释，被廖天伦大手一挥制止。随即，盛大晚宴不欢而散。
第三天，廖天伦处理完文件，一边品茶，一边漫不经心地翻阅当天的报纸。武秘书帮着处理信件，全国各地哪来的都有，大都是些带有广告性质的。不是推销书籍推销产品，就是一些出版社寄来的征稿协议，类似名人词典、中华英才、领导科学、管理艺术等，门类齐全，名堂繁多。他大概看看，没有特别重要内容的，一般不让廖天伦费心劳神，他自己就处理掉了。但其中的一封信，他反复掂量掂量，还是拿给了廖天伦。
很显然，这是一封匿名信。信的末尾落款处写着：正义群众。廖天伦觉得这封错别字连篇的信中所反映的问题，既可气又可笑。前前后后自相矛盾，纯粹是无中生有的胡编乱造，无稽之谈。更有甚者，竟口口声声质问组织上为什么把一个道德沧丧、灵魂丑恶的人提拔为领导干部？心里说，别人不了解不知情，自己的大儿媳欧阳秋童的品行是否端正，他还是有绝对发言权的。到他这里告欧阳秋童的状，说欧阳秋童有严重的男女作风问题。不灵。再说了，告状也告的不是地方。欧阳秋童是省委组织部管的干部，就是有问题，也轮不到市里出面吧。他冷笑一声，喊道：“迪生，过来一下。”又是一声冷笑。武秘书停下手中的活儿，他注意到那封信被揉得皱巴巴。廖天伦把信往他面前一推：“你也看看吧。小荷才露尖尖角，有人就想用疾风暴雨摧垮她啊。”示意武秘书看信。又说：“搞什么鬼名堂！你看完了帮我处理掉好了。”他背着手出去了。
武秘书不解，欧阳秋童是多好的一个女人啊，怎么刚当上副院长不几天，就要经受这种恶毒伤害呢！
同一时间，明如镜也收到了跟寄给廖天伦一模一样内容的匿名信，着实把她气得不轻。但气归气，她决定不把此事跟任何人讲，要观察观察信中内容的真实度。她不知道，收到匿名信的还有她的两个儿子大龙、大勇，省里四大班子主要领导、卫生厅各处室以及各新闻媒体。甚至欧阳秋童本人。一时间匿名信铺天盖地，狂轰滥炸，大有使欧阳秋童臭名昭著，永不能扬眉的势头。
这天晚上，廖家没有一个人脸上是舒展的。廖大勇进门就把自己撂在沙发上，连鞋也没脱，满脑子都是匿名信的影子，乌七八糟。童姐招谁惹谁了，犯得上这么糟蹋她的名誉？这么缺德坏良心，诬陷好人，难道不怕天打雷劈，不怕断子绝孙吗？气得他要发雷霆之怒，诅咒明誓，祈求上苍，惩罚造谣中伤的恶魔。
廖大龙拿到匿名信的第一反应是轻蔑地笑笑，又是他妈的无稽之谈，都是些骗人的鬼话。因为他对信中内容并不陌生，无非是故伎重演，老调新弹。但看着看着，火就上来了。虽不像第一次时七窍生烟，怒气冲天，可还是把他气得半死。回到家里发现欧阳秋童正在看书，不分青红皂白，拉起她下命令似的说：“我给你讲，今天你什么都别干，现在就给我写辞职报告。这个破副院长谁爱当谁当，咱说什么都不能当。”他五肚子六气地找出稿纸，又找出钢笔往写字台上一摔：“他娘的，都是当这个破官惹的祸。你好好的搞你的学问呗，就是不听劝，非当个破官不可。可好当是吧？”他铁青着脸，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呼吸声五步之外清晰可辨。
廖大龙发这么大的火没有说为什么，欧阳秋童也没有问为什么，心照不宣。只是欧阳秋童表现得很含蓄，默默地独自承受。上午，见到匿名信时，离她要上的手术还有不到一个钟头。原本她并不知道是匿名信，她没打算手术前撕开的。当她看到“非本人莫启”字样时，心里一惊，也就很自然地打开看了。还是那样的过程，舒展的娥眉微微皱起，又舒展开来，再皱起，再舒展。完了，她平平静静地走进手术室，更衣消毒，定位操刀。手术相当成功。但无影灯下，她那张原本粉白粉白的脸庞，失去了往日的色彩。
廖大龙越想越后悔，当初就不该同意欧阳秋童接受副院长的职务。这可好，欧阳秋童本人承受痛苦，他廖大龙也没有了好日子。此时，欧阳秋童呆呆地坐在那里，脸上毫无表情。廖大龙拍着桌子说：“你还愣着干什么？写呀！”他使劲拍了拍欧阳秋童眼前的稿纸。欧阳秋童仰脸看着他，语气坚定地说：“我不写辞职报告。既然我能接这个位置，我是有心理准备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首先我自己不能乱了阵脚。否则，也就不是我欧阳秋童了。”她起身离开写字台。廖大龙又逼了过来，阴阳怪气地说：“你有修养，你有涵养，你可以在一片攻击声中不乱阵脚。可我不行。我是个大男人，忍耐适可而止吧。我想到绿帽子这个词，比骂我祖宗八代还难受。你知道吗？”说罢，他痛苦地把脸扭到一边。欧阳秋童说能理解他的感受，也为自己惹下祸端感到内疚。又说：“不过，你也应该能理解我。我坚决不能辞职。”她的上牙紧咬着下嘴唇，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廖大龙又在屋子里转悠，不停地长吁短叹，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我实在丢不起这人，也受不了你。”他打开衣柜找出被子，卷巴卷巴夹在腋下，硬着头往外走，把关门的响音弄得很夸张。
次日一大早，阿彩喊欧阳秋童接电话，她上楼下楼的脚步都是轻轻的，小心谨慎的，似乎生怕不小心踩住蚂蚁似的，往常脸上张扬的阳光也好像躲进云层后边去了。
欧阳秋童拿起听筒问是谁。对方一开口，她便听出是老同学王玲玲，问有什么事。王玲玲一股脑儿地把她在日报社当新闻部主任的老公收到匿名信的事，一五一十讲了。又说：“秋童，我知道你是个很坚强的人，千万不要被这些见不得太阳的东西吓住。”欧阳秋童说：“放心吧，我不会的。”王玲玲问廖大龙知不知道此事。欧阳秋童说知道。王玲玲又问：“那，他怎么看？”欧阳秋童迟疑了一下：“没什么。”跟着眼圈潮湿，喉头发堵。
这时，廖大勇身着运动装，从外边跑步回来，发现欧阳秋童脸色惨白，盈满泪水，便拿来一叠餐巾纸，伸手要为欧阳秋童擦泪，被她接过来：“放心吧，我没事的。”她站起来说要上楼再歇会儿，十点钟还有一台大手术等着她呢。
廖大勇望着欧阳秋童上楼的背影，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阿彩把上一幕尽收眼底。
不大一会儿，王灵丫知道了，牙齿发出吱吱的响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