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长,车子驰进山脚下的靠山村。村口一棵硕大的槐树下,几个老人叼着长长的旱烟袋正在纳凉。旁边躺在地上的一只老黄狗见汽车开过来,不满意地冲车吼了几声,远远地换了个地方,懒懒地躺下去。一下车,一股热浪立刻扑上来,像要把人烤焦了一样。他们几个人躲躲闪闪地乘着树荫,走进一条很窄的巷子,又很快进人一户农家院落。
吴夜生家的院子不太大,院里种了几株葡萄树,树荫把院子几乎全遮掩起来,一片绿色,一片绿荫。靠墙放着许多蜂箱。蜜蜂在那里成群结队地飞来飞去,进进出出地正忙。葡萄树树荫里--位四十多岁、面容清癯的中年人正挥着一把芭蕉叶做成的扇子纳凉,面前的大理石桌上放着一壶酒,一碟油炸花生米和一碟豆腐干,一旁还放了两本有点发烂的书,一本是《易经》,一本是《毛泽东选集》。他就是马进的同学吴夜生。
吴夜生见马进领着一男一女走进院子里来,忽然感到一阵心血来潮,握扇子的手一哆嗦,扇子掉在地上。但他没有吭声,捡起扇子站起了身。
马进一进门就大声嚷道夜生兄弟,我跟上你也出名了。今天咱固县的洛书记介绍市公安局的杨波科长来向你求字,你务必写几个吧。不过我告你,这杨科长也是此中高手,而且水平还不低呢。”吴夜生从树荫里搬来几只小木凳,一边忙着让座,一边说我可是浪得虚名,浪得虚名。”说着,就见他手掐指头,悄悄打起诸葛亮的马前卦来。不一会儿,他脸色一沉,悄声对马进说道你这个人呀,让我怎么说呢。不过现在事已至此,只好勉为其难了。”说完,他从屋里搬出文房四宝,把宣纸在石桌上铺开,让马进按住四角,问杨波道杨科长,喜欢写什么呢?”杨波说吴先生随意。”吴夜生没有再说什么,就见他在石桌前站定,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然后他深深吸了口气,挥笔在宣纸上笔走龙蛇地写起来。写的是《诗经》中《鹤鸣》的儿句诗: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觳。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书毕,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把笔搁在笔架上,冲杨波话中有话地说粗陋之作,不人方家之目。还望杨科长它日看在今天的情分上,方便方便,杨波知道这吴夜生可能看出些什么,于是也就冲他拱拱手,说:“吴先生用心良苦,在下敢不从命?”吴夜生说:“多谢了,或许他日相逢,杨科长不致冷眼相对罢。”杨波哈哈一笑道吴先生澹泊明志,与世无争。可谓出世高人。而我杨波只是一介俗夫,它日有缘能闻吴先生教诲,实在是三生有幸了。”吴夜生摇摇头,重重地叹口气说时也,命也,只好作罢了。”说完,他冲马进说兄弟今日给你这个面子了,不过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给任何人写字了,你也再不要带人来了。”说完,双手掰住方才写字的笔,一折两断,扔在了地上,然后转头进了屋。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刘萍看到,吴夜生转头的时候,眼里的泪水已流到了脸上。她不解这位怪人何以突然折断了写字的笔,又何以会这样泪流满面。
而坐在一旁的马进却不好意思地对杨波打圆场他就这么个怪脾气,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要不然,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有女人跟他。”说着,也没打招呼,领着杨波一行人出了门。
在杨波他们离去的第二天,马进收到吴夜生写的一封信。他说杨波他们绝非求字而来,恐怕有事发生。如果真有什么犯禁之事,当选投案自首之上策,切不可率性而为,以至殃及自身。信中,他还告知马进,他将外出几天,待回来时再聚。
马进读毕信,轻轻说了句神经病。”然后把信投人炉中烧为灰烬。当然,他不是不相信吴夜生的判断,他只是认为,要撼动他这棵参天大树,杨波他们还不够力量。对自己的事,他当然有自己的安排。
仅几个月时间,庞市长就对方晓云失去了热情。这主要归因于庞市长见异思迁的风流本性,像他这种人,这种身份,绝不会同任何一个女人厮守终身。
当然,同其他男人一样,女人自觉自愿地投怀送抱,也许可以使他暂时激动,但事后的懊悔也将冲淡那偶尔生发的激情。于是,为了摆脱方晓云的纠缠,庞市长做通了其他领导的工作,将方晓云安排到市土地局担任常务副局长。
时任土地局局长的邓椿是个五十岁的老男人,据说在县区工作的时候太花心,伤了身体,留下个久咳不愈的毛病,三天两头住了医院,工作上很受影响。方晓云的到来,据说是为了充实土地局工作,把一些没有搞好的事情抓起来。譬如说全市房地产开发和各单位占用土地的收费,本来是财政的一大收人,可长期以来这项工作很难落实,企业经济效益不好,房地产开发房价偏低,而政府各部门的收费又太高,钱收不回来,自然就交不上去。为这事邓椿成了受气包,经常挨庞市长的训。当然邓椿也有办法,就是每逢政府一年一度催收费用的时候,就赶紧躲进医院里。
庞市长与方晓云的暖昧关系,邓椿早已知晓。因此,他一听到方晓云要来当他的助手,便马上行动。土地局本来有一正七副,加上方晓云就成了一正八副,几个副局长的工实在无法分,可邓椿有邓椿的办法。他首先为方晓云安排了一间套间做办公室,并把它装饰一新。
其次,在分工上让方晓云协助他工作的同时,专管清理欠款,还把土地执法也一并交给方晓云。在邓椿的意思,你方晓云不是庞市长的姘头吗,给你个难啃的果子让你尝一尝。可是在局务会议说到分工问题时,邓椿说咱土地局目前的主要任务就是往回要钱,全市欠国家土地款几十个亿,不要回来咱吃啥喝啥呀。这次方常务局长到任,先抓最主要的,就是清理欠款。不过,这要钱不是个简单事,把执法办也配给方局长,有谁要是真敢不交钱,管他三七十一,该停工的停工,该罚款的罚款,只要收回来钱就行。什么对企业的服务,全是他妈的唱髙调;要不回钱来,老子就得停职。”说到这里,邓椿扫了一眼在座的局务会成员,又恶狠狠地说:“你们也得滚蛋。不过,有市政府领导的支持,加上方局长的能力,这件事一定会办好的。”会上,方晓云没有表态,也没有吭声。她虽然认识邓椿,可对他并不了解,只是听人说这邓椿是个老滑头,很不好处。今天见他这样分工,方晓云知道他不怀好意。不过方晓云也不是吃馊的,她心里说,你等着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方晓云到土地局上任不到十天,庞市长就到土地局视察工作,并听取工作汇报。当邓椿谈到方晓云的分工问题时,庞市长打住了邓椿的话头,说我看你老邓有点欺负人,人家一个女同志,你分管什么清理欠款,你们男人都是吃软饭的,非要让个娘儿们往上冲。再说,清理欠款政策性很强,既要收回钱来,又要考虑企业的利益,要考虑经济的发展,更要注意政府的形象。你把企业都搞垮了,经济还怎么发展。老兄,不要动不动就来硬的,政府的主要工作是服务,是为企业的发展排忧解难,不是用简单的行政方法把它们搞垮,它们要真垮了,你老邓喝西北风去。”庞市长将手中的烟蒂拧熄在烟缸里,又接着说关于局长的分工问题,我提议让她把财务管起来,把办公室管起来,你们土地局领导清一色大老爷们,现在派个女同志来就是要给你们管管家,搞搞后勤服务,不要用错了地方让人笑话。”在庞市长视察后的第二天,方晓云就接管了邓椿审批财务的人权。不到一周,方晓云找到邓椿,她对邓椿说邓局长,现在我的事也不太多,把用地科我也管起来吧,这样我也可以尽快熟悉业务。”有了上次的教训,邓椿哪里还敢说“不”字,他立即开局务会议,把土地使用的审批权也交给了方晓云,并且宣布,以后局里的事除大事上局务会,日常小事全部交由方晓云处理。过了几天,邓椿一个人躲进了“云山温泉疗养中心”,很少再过问局里的事。而方晓云也就从此实实在在地做起了“常务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