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写的东西”是一个磨人的小妖精,它要么让原作者自我感觉极为良好,大有“天生我才”的错觉,要么让人恨不得将它毁尸灭迹,最好还能穿越回创作诞生的那一刻,自抽耳光两百下——叫你写出这种垃圾!
林兮棠的情况属于后一种,她坚定地将这份编程样本拖入“黑历史”的行列。
编程样本的内容和公用非常可观,然而形式是主管的,林兮棠曾经的编程形式简单粗暴,也的确符合无忧无虑地长大又天赋出众的机修师的性格,横冲直撞的可以,是必要将直眉愣目发扬光大,虽然细节处还能体会到她的小聪明,然而如今她回过头来看,漫篇都是呼之欲出的嚣张的张扬,一个眉飞色舞又飞扬跳脱的小姑娘跃然纸上,狐狸尾巴偶尔摇一摇,眉目间透着灵动的狡黠。
她很喜欢过去的自己,哪怕过去的林兮棠和容庭在某些方面臭味相投,她也很喜欢过去的自己,她恨死容庭了,但是容庭有一句话让她佩服,他说他要做一个一辈子都能随心所欲的人。
公俗良知不能让他屈膝,道德法律也都不能让他低头,他挥舞拳头的范围并不是旁人的鼻子下,而是他容庭触手可及的每一个角落。
事实上容庭他做到了,而且非常完美,完美到林兮棠再喜欢曾经的自己,如今今夕相对,她却根本无法直视。
现在的问题是,秦伯检为什么会有她的编程样本?
林兮棠深吸了一口气,为了套秦伯检的话,强忍着内心的羞耻感,以一种臭不要脸的精神,自卖自夸道,“这编程真是漂亮,简洁得像是古希腊的古典建筑,却处处透着黄金分割点般的完美。”
林兮棠在自我褒奖后厚颜无耻地没有脸红,甚至还带着虚情假意的笑容看着秦伯检。
秦伯检勾了勾唇角,难能的看出意思愉悦,“她是空照最好的机修师之一,可惜……”他的眼眸又再次暗了暗。
初见秦伯检,林兮棠就觉得他整个人笼着一层阴郁,像是阴沉的黄梅天里头发窠里的那种蓊郁,或是暮霭沉沉的天空,铅灰的色泽,虽不及黑云压陈的沉闷但也层层叠叠得阴沉,然而只有在提到空照的时候,秦伯检才像云破日出一般,露出些许笑意。
我是不是一不小心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林兮棠默默地收回发散的思绪,万一秦伯检真的曾经对她有过桃红色的心思,那就真的糟糕了,她的间谍课完全是睡过去的,反侦察学开卷还低分飘过,从技术设备而言,“易容”编程还没完结,全息彩妆调整的面部毕竟还是有破绽的,如果秦伯检真的曾经重点关注过她,她不敢保证自己不会露出马脚。
更可怕的是,林兮棠对秦伯检真的没有一丁点印象。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林兮棠同秦伯检交浅自然不敢言深,进一步的套话自然是不能的,一遍思维飞转,一遍操作不断,用回了自己熟悉的编程样本,林兮棠的效率自然大幅度提高,自动校准功能下,可以减少百分之80%人工量,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的程序仍然依靠机修师的主观分析。
秦伯检的机甲平日里保养得极好,程序丝毫不紊乱,见过了刘土匪家群魔乱舞的程序,秦伯检的机甲简直称得上是业界良心,林兮棠几乎是一目十行的扫过所有需要人工校准的程序,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这是机修阶段,机甲师最不愿意碰到的情况——违和感坚定。
人工校准和自动校准的主要目标是程序中的“错误”,属于正误性判断,而“违和感鉴定”则是挑出整个句子中“文风”和其他程序不一致的那一行,有的时候甚至是一个措辞,就像是混在散文中的论据,散落在议论文中的绝句,突兀于骈文里的七言绝句,这种东西纯粹依靠机修师的经验和直觉,没有旁门左道可以抄近路。
违和感鉴定试用的情况一般是机甲的程序运行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机甲的某个零件发生不影响机甲运行但会阻碍功能效率的损坏,秦伯检的这台星峰完全适用于这个情况。
林兮棠摘下耳麦,对秦伯检说,“抱歉秦上尉,大抵是我才疏学浅,不能再程序差错性上面发现任何问题,我可能需要进入‘违和感鉴定’的环节,但非常花时间,请您给我一个月。”
秦伯检脸上不悲不喜,大概是这种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违和感鉴定”说起来容易,但真正能将它融会贯通甚至化作神之一手的机修师整个第七联盟都不超过两手之数,秦伯检对林夕棠本身不抱任何希望,她能尽人事,秦伯检已经心满意足。
秦伯检,“无碍,本来星峰的机修也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今天辛苦小唐老师了。”
林兮棠挑了挑眉,他居然称呼自己为老师,在机修师领域,雇佣者一般称呼被雇佣的机修师为“老师”,以示尊敬,然而由于能雇用得起机修师的人大多位高权重,“老师”这个称呼逐渐变成对于自己认可的机修师的称呼。
林兮棠不觉得自己方才的机修表现能耀眼到让秦伯检刮目相看,于是秦伯检态度的变化难道仅仅是因为她自卖自夸了一下。
林兮棠心里五味具杂,一时比打翻了酱油铺子还精彩。
“秦上尉言重,老师这个称呼我真的受不起。”林兮棠顺口客套了一句,福至心灵地点金了一笔,“能见识到那么出色得编程样本,反倒是我赚到了呢!”
秦伯检脸上浮现起的笑容,带着无尽的炫耀和成就感。
一直旁观的唐月璃此时忽然开口道,“秦上尉是那位机修师的朋友?”
问得好,林兮棠默默地竖起大拇指。
“不算,一面之缘,”秦伯检毫不避讳道,“空照机修学院的林兮棠,听说过吗?”
林兮棠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她能运用得当,能让秦伯检永远绝了他对她的怀疑。
林兮棠扬起了一个称得上是天真烂漫的笑容,“是那位乌托邦公司的股东吗?说起来前几天我刚卖空了‘帝都乌托邦公司’的股票呢!”
秦伯检一双眼眼珠不错地看着她。
林兮棠笑着说,“因为我听说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