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地,若隐若现的歌声柔和而嘹亮,如同一朵一朵雪白的、橘黄的、玫红的、粉紫的、淡黄的云彩,飘逸而浑厚,缤纷而沉凝,柔软而雍容,似乎虚无缥缈,却又具有无比强大的穿透力,直透向人类最隐蔽的灵魂深处!
随着歌声渐渐由远而近,两只金光耀眼、七彩祥瑞的大鸟从远处翱翔而来,长长的几根金翠色尾羽光芒万丈,逼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那展开如碧云金锦般的双翅舒展自如洒脱,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它们优雅高贵的姿态;脖颈上的羽毛层层色彩过渡转换,红橙黄绿蓝靛紫,上面泛着莫名的流光溢彩,华贵非凡。
它们那优雅的头颅正转扭交缠,旋旎亲昵,两对深邃狭长的眼睛乌黑明亮,妩媚艳丽,忽而闪动天生威仪,忽而柔情四溢,几乎令人不能呼吸!
刹那间,柔和的歌声遽然慷慨豪迈,旋律激荡如怒涛拍岸,声透九天,直上云霄,仿佛是谁正怀着一腔冲天怒气,正向老天控诉着世间的一切不公,又带着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与潇洒,天地间突然从四面八方迸发出无数道金光,灿灿然如烈日中天,令人不能开眼。
就在我闭眼的刹那,似乎看见,那两只身周仿佛萦绕着五彩祥云般的大鸟,突然转头,两双深邃的眼睛一齐看定了我,眼中充满了我说不清楚的东西——抑或情感,接着两双翅膀一挥,激起了无形的千层浪,齐齐向我扑面翻滚而来,我惊呼一声,往后一仰,一跤跌倒在地,大鸟那暗金色如金钩般的鸟掾几乎能挨到我的脸了,我却发现全身如被绳捆住,完全动弹不得,我忍不住大叫——
“不要怕,主人——”柔和而嘹亮的声音和歌声如出一辙,缥缈而动人心魄,这才是真正的天籁之声,可是此刻我根本无暇顾及。
“不要——”
我猛然直起身,全身虚脱,大汗淋漓,急促喘气。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不是在纪府和李万春比武吗?这里是哪里?
转眼扫视四周,这不是我的房间,而是一间很朴素但很舒适的客房,除了我此刻躺着的床外,就只有窗边的一张茶几和一把椅子了。此时,清晨的阳光正柔柔地照在窗前,屋外的梧桐树,泻下了浓浓的树荫,带来了清凉的感觉。
我什么时候睡着了,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门被推开了,我以为是清歌,可是——却是端着一碗粥的纪情!
看着我一脸失望的表情,这个丫头心情大好,嘲笑起我来,“你在等十三哥吗?你看,你病了十三哥也不管!十三哥根本就不爱你!都是你自作多情!”
我心情本就不好,怎么会容她放肆?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完了?说完你就转身,门在你屁股后头!”
“你——”纪情被激怒了,“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太监,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一身铜臭味,娘娘腔,奸猾无比!等着吧,十三哥马上就会厌倦你、甩了你!”
“那是你该关心的吗?”我沉声断喝,冷眼微眯,厉光乍现,威仪尽显。
如果是以往,我可能还和她闹闹,但此刻我根本没有心情逗她,她最好也别来惹我!
她顿时似乎想起了什么,双手一抖,差点抖掉了手中的托盘,眼中突然涌上惊惧,仿佛我突然变成了三头六臂会吃人似的!
哼,一个小小的女孩也敢跟我对视?当年我掌管凰爵时,多少元老级老人在我面前连头都不敢抬,一个个噤若寒蝉,都从开始的嚣张和倚老卖老,到最后被我整治得肝胆俱裂,我一个平淡的眼神,就足以让他们整晚无法安眠,就算我长得再怎么入眼,也被他们当成了青面獠牙,谁还敢抬头看一眼看我这个女魔神?
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虽然因为没有尝过我的厉害手段才敢如此放肆,但我多年积累下来的威严更不是浪得虚名,绝对不是她能够抵受得了的。
“你——”声音中的气焰几乎泯灭得丝毫不剩,只余下一种莫名的紧张,“这是粥,你喝了吧?”
慌忙放下粥,脸上已经露出要逃命的表情,可是我怎么会轻易饶了她?心底泛起得逞的笑,但表面我依然冷若冰霜。
“等等——”我冷冷地叫住她。
顿时,她的脸色垮了下来。
“说清楚,是怎么回事?最好给我说得仔细点,真实点,我昨晚的话你大概还记得!”我冷淡地道,言下之意,你要是不老实说,我虽然不至于要你的命,但让你吃点苦头的手段可是数都数不尽。
她又惊惧地跳了一下,怎么?她的胆子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小?我可是记得昨晚她张牙舞爪的张狂样!
“这个,那个——”吞吞吐吐,迟迟疑疑,这一点也不像纪情。
“说!”我声音很淡,但分明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你昨晚昏倒了!”纪情急急地道。
“什么?我没事玩什么昏倒?”我怀疑地看着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丫头的话。
“是真的,你昨晚拿到魁星笔的时候,突然……突然……狂性大发,”她怯怯地看了我一眼。
我微微眯眼,狂性大发?这丫头是在报仇吗?
“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自己出去看,你昨晚狂性大发,拿着魁星笔就向院中的凉亭一指,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妖法,凉亭一下子就炸成了一堆废墟,碎石乱飞,幸亏我爹出手快,不然我就死翘翘了!”说完,她无比幽怨地睇了我一眼,随即发觉自己的动作似乎会给自己带来危险,她连忙危襟正坐,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掩饰。
我没有理会她的抱怨,径自陷入了沉思。
看样子纪情说的是真的,这丫头还学不会掩饰自己的眼神。那么,这是怎么回事?
我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身体也没有不舒服,怎么会突然昏倒呢?难道是那对魁星笔有问题?
我连忙在身边一阵乱翻,总算在枕头下发现了这对魁星笔,当我把笔拿到手上时,我惊呆了!
这对昨天还只是稀有珍品的魁星笔,已经泛出了乌玉的光泽,柔润光滑,笔身清凉似水,看似没有大的变化,却又仿佛注入了旺盛的生命力和真正的灵魂,已经成为了活物。笔面上明明白白地、栩栩如生地——雕刻着一对金光灿灿的凤凰,翠羽彩颈,尤其是那两双深邃乌亮的凤眼,似乎充满笑意,正玩味地盯着我看,与梦中的大鸟一模一样!
“那凉亭轰然爆炸后,你突然昏倒,幸亏十三——叔,抱住了你。接着我们便发现这笔已经变成了这样!十三——叔守着你到今天早上,后来好像因为怕你的随从担心,他才回去了一趟,大概马上就过来了!”这次,这丫头自动把该告诉我的都告诉了我,一点也不含糊,算她识时务。
正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接着门被迅速推开,满头大汗的云青一步便跨了进来。
“小——少爷,”看到纪情,云青迅速改口,“十三爷说你突然昏倒了,现在还好吗?我给你抓来了几服药,还带来了一根野参,你看要不要我去熬汤?”
咦,我还是第一次听云青“你、你”的叫,看他清俊的脸上大汗如雨,额上的青筋一条条盘桓如蚯蚓,淡如水的黑眸再也恢复不了平静。尽管他竭力掩饰,但颤抖的双手还是泄漏了他的心情。
说不感动不愧疚是骗人的,走了这么长的路,一直是他不离不休地跟在我的身边,毫无怨言,他之于我的意义,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护卫,更是一个支持我始终陪伴在我身边的亲人,而我,不但什么都给不了他,还时时刻刻要他为我担惊受怕,我欠他的太多了。
我向展颜一笑,如春花绽放,娇艳无匹,一旁不小心看到的纪情顿时呆滞了一下。
“我没事,真的,你千万不要这么担心!”
“都是我的错,我应该跟在你身边!十三爷说——”云青向来固执,根本听不进去我的话。
“我真的没事,十三也是关心则乱,才不小心夸大了。事实上,我只是喝多了一点,下次我一定注意。”我微笑着,面不改色地撒谎,只为了减轻云青的自责。
“真的?”
“真的,不信你问十三。”我向他身后的十三扬了扬下颚,眼中却向十三传达了我的讯息。
同样十分疲惫的清歌立刻扬起好看的嘴角,尽管有点僵硬,“是啊,看样子是我太小题大做了,真是抱歉了云老兄!”
“宁可小题大做也不能有丝毫疏忽!”云青道,“少爷的身体并不健壮,我要仔细地照顾她才是本分。”
“趁着这个时候,我倒想和你商量商量,最近忙了这一连串事情,我的确觉得有些累了,想好好休息一阵子。本来我想让你陪我,但我担心那批货怎么带回去,现在正好十三来了,就让他陪着我,你也放心,而你就辛苦点,率领商队先回澜城,我虽然沿途休息,但毕竟你带着大批的货物,所以我估摸你前脚到澜城,我后脚就能跟上,你看行吗?”
我试探性地问他,毕竟,他的心思我也了解,我和清歌相处得越明显就会伤他越深,干脆,就让他眼不见为净吧,但我不想逼得他太厉害了!
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云青又何尝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安排,沉默了一阵,他才低声道,“少爷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那我先回去准备了。”
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了我,“这是少爷房里的两颗夜明珠,我给少爷带来了,少爷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在晚上做事了,一定要注意眼睛和身体!”
“嗯、”我答应下来,鼻子有点酸酸的,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干嘛这么感性啊!
他又掏出个小盒子递给清歌,声音虽然恭敬,却顿时冷漠了许多,“这里面是三千两的银票,你带在身上,少爷平时沿途爱散钱给一些穷苦人家,所以随身的钱随时要保持在三千两以上,免得钱花完了,委屈了少爷!”
清歌没有伸手接过来,他深深地看着云青,眼中有着不容人误会的骄傲,“你放心,我宁可委屈自己,也不会委屈她!”
云青把盒子塞到他怀里,转身就走,最后一句话飘在了风中,“我知道,但我还是要说。”
“哎……”旁边的纪情软软地举起手,准备向云青打个招呼,可是云青头也不回地走出门,根本每听见也没有看见,纪情看着云青高挺而略显孤单的背影,呆呆地出神。
“我一点事情都没有,你不要大惊小怪!”看着清歌急得团团转的样子,我既心疼又好笑。
“怎么会没有事情?明明莫明其妙地昏倒了!”清歌蹙着好看的眉,清澈的眼中盛满了担忧,完美如艺术品的高挺鼻梁已经皱出了细纹。
“再皱下去,你就要变成小老头了!”我撒娇地搂着他的脖子,“我好不容易为我们争取来了这段难得的逍遥快活日子,你难道就打算这样度过?”
“我只是想不透,摸你的脉,却又什么都摸不出来,这样更加让人担心了!”顺势揽住我的腰,清歌低头用鼻尖蹭蹭我的鼻尖,痒痒的,我笑起来。
“世事难料,这次的昏倒,我丝毫没有预感到祸事,反倒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也许这是福不是祸呢?是你多虑了!”
也许以前的我什么都不相信,但是现在的我,连自己都琢磨不透了,又怎么敢自大地认定,世界只是我眼睛看到的那一小块?
“但愿如此吧!但你要答应我,一旦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你一定要告诉我,绝对不能隐瞒!”清歌扳着我的脸,让我看清他脸上正经严肃的表情。
“好啦,好啦,什么时候,我这仙人一般超凡脱俗的清歌竟然变成了罗里叭嗦的三姑六婆了?”我嘲笑他。
“好啊,我一心担忧着你的身体,你倒有精神嘲笑我,看我怎么罚你!”清歌抿起嘴唇,瞪大眼睛,故意装出一副大野狼的表情,可是却不见凶狠,只看见俊美文雅。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长得如此和蔼可亲、慈眉善目的大野狼呢!我哈哈大笑,实在控制不住了,径自笑倒在床上。
清歌见我笑得不顾形象,很无奈地将我拎起来,口气中充满了慷慨就义的悲壮,“算了,如此都吓不倒她,我只好牺牲自己来解决她了!”
我还是“咕咕……”地笑得不能自持,可是我的笑结束不了了,清歌倾身俯过来,温暖的唇覆上了我。
没有激烈而充满激情,而是温柔地、缠绵地轻吮慢舔,仿佛在品尝一道人间最美味的极品佳肴。
我微微启唇,温柔地接受着这份温柔而深刻的感情,完完全全地把自己当作接受的一方,刹那间,快乐得不能自已。
原来,旗鼓相当固然充满激情、期待和惊喜,而偶尔放柔身段,甜蜜地接受他的阳刚与宠溺,也能让人心驰神醉,难以自持。
直到我快不能呼吸了,他才放开了我。
我软软地靠着枕头,全身慵懒无力,深情而放松地和他对视,如果纪情不来煞风景的话——
“那个,云叔叔在吗?”门外,忽然出现了纪情的声音,而且还叫我“叔叔”,她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看来清歌和同样疑惑,我点了点头,蜷进了床内侧,清歌站起来去开门。
“有什么事吗?进来说吧!”
“不了,”显然,纪情没有想到清歌也在这里,顿时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看出来她是有什么话要和我单独谈,清歌以眼神询问我,我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进来吧,我正要去厨房给她要点吃的,你陪她聊一会吧!”清歌体贴地道,将纪情让了进来,然后顺手带上了门,把空间留给了我们。
“坐吧!”我轻轻打招呼。
“那个,我是来,来,来,”纪情的脸涨的通红,却怎么也没法把话说完。
我微微一笑,“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想问问我能不能跟你的商队一起去澜城?”终于,纪情的脸蛋已经变成了火球,她才把来意说出来。
“怎么想去澜城?”我偏头问。
“我长这么大,其实没去过多少地方,我就想跟着商队出去见见世面!”吞吞吐吐,理由十分蹩脚。
“哦,那你跟在我身边能学到更多东西!”我故意逗她。
她的脸更红了,不过这次是急的,真正的意思也跟着脱口而出,“不,我只想跟着商队!”
“是想跟着商队里的人吧!”我终于憋不住了,哈哈一笑。
“是……是又怎么样?”估计是被我笑得打算豁出去了,她鼓足勇气反驳。
“是……也不怎么样,我就满足你的一片好奇心吧,答应你了!”我微笑,终于决定放过她。
“真的?”纪情顿时大喜,娇美的脸庞霎时明亮起来。
“我写一封信给你,你去交给云青就行了。”
“太谢谢你了!”
“现在我不是太监、娘娘腔、奸猾无比了吧?”
“……”
看着纪情拿着我亲手写的信雀跃而去,我收起了笑容。
但愿我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可是,心头沉甸甸的,没有什么喜悦与期待之情。
但愿……但愿他能理解我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