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姐姐叫裴夜凰,你还想演戏演多久?谁允许你们提她的名字?!”
耳中隆隆地滚着夜爵悲怆冷酷的声音,蚩雅不由自主地捂起耳朵,看着夜爵狰狞可怖的面容,吓得说不出话来。
她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知道这个看似文雅的裴先生其实相当高贵冷淡,疏离而有礼,一看就是像云公子那样非同一般的贵族,但是她从来不知道他竟然会有如此悲伤可怕的一面——那狰狞悲怆的表情,深深震撼了她的心,而那遽然凌厉的眼光仿佛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却绊到了被夜爵打烂的绣架,一下子摔倒在地,左手不经意地按上了一块木屑碎片——
尖锐的疼痛让毫无准备的她倒抽一口冷气,脑中还没有反应过来,眼泪本能地、不由自主地滚了下来。
一瞬间,夜爵平息了心头失控的怒火,冷冷地看着蚩雅的眼泪,看着她渐渐洇出鲜血的左手,并不打算去扶她。
他失态了,他不应该被这个莫明其妙的女人牵扯情绪,他是一直在等她露出马脚,露出可笑的真面目,可是在她提到姐姐名字的刹那,一股强烈的厌恶感涌上他的心头,他还是没有忍住!
“我允许你住在这里,是看你无家可归,但并没有允许你肆意胡来!”
夜爵冷漠地看着怔怔不语的蚩雅,瞟了眼手中的绣像,修长的手指伸缩了几次,最终,没有舍得放下。
他转身向书房走去,但蚩雅的低语让他顿住脚步。
“裴先生,原来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我的话。”蚩雅失神地喃喃道。
流血的手并不痛,痛的是干涸的心。
夜爵冷酷地回过头,“你是个识字的人,那好,我就把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书全部拿给你,如果你能在上面找到‘天日’两个字,我就信你!”
找到‘天日’两个字?为什么要找到‘天日’两个字?
蚩雅迷惑。
自从那摞书放到了她的房中,他就没有见到她,她躲在房中,拼命翻阅,一本一本无力地放下,越翻越心慌;他坐在书房中,静静地看着正面墙上一副巨大的合影,十八岁冷酷的他,和二十八岁耀眼的姐姐。
两盏不息的灯光,静静地绽放着柔和的光辉,穿透了黑夜的浓重,遥遥地,骚动着两颗漂泊孤独的心。
真的要拆穿她吗?拆穿她,就意味着再次掀开他心头的创伤,他怕自己再也承受不了。
他问姐姐,姐姐神秘地微笑,柔柔地看着他。
数夜无眠的又岂知他一个人?他知道,那间客房中也是数夜灯光不息,她真的在查历史书,还是她正在想再次欺骗他的对策?
他步入餐厅,他是被香味吸引过去的,这个女人,又下厨了?果然,她是想到了什么可以圆谎的话了吧?
他的凤眼瞬间冷硬起来。
看到坐在桌边的蚩雅,他大吃一惊!
那轻灵空透的面庞仿佛是缺水的鲜花,一夜之间苍白枯萎,还有那悲伤却执着的眼神,也仿佛是在一夜之间被抽走了生机。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衣饰整洁,容色平静,可是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破布娃娃!
“你……”他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出话来。
胃口顿时全无,眼前一桌的美食,在刹那失去了强大的诱惑力。
蚩雅听到他的声音,呆滞地抬起头,眼底露出一丝让人心惊的绝望,“裴先生,我没有看到天日王朝。”
他想开口讥讽,是吗?这就是你打算圆谎的话?
可是他面对这样的蚩雅说不出口,他只能阴沉地看着她,保持沉默。
“没有天日王朝,难道我经历的一切都是做梦?我是这个世界的人,然后做了一个关于云公子、关于哥哥,关于盅毒,关于天日的梦?”蚩雅恍恍惚惚地,也不知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夜爵听。
“不对,不是梦,梦怎么会让人心痛,梦怎么会刻骨铭心,梦怎么会那么清晰?”蚩雅闭上眼睛,摇晃了一下。
夜爵默默地看着她,一直一直地看着她,看着她缓缓睁开眼睛,异常轻柔地拿起桌上放着的两卷布料,轻轻一抖,他的心脏顿时揪成了一团——
那布料上绣着两个和真人一样大小的人,两个穿着古代衣服的超凡脱俗的人,两个柔情缠绵的恋人!
那其中一个,就是他的姐姐!
柔软潇洒的白色衣裳,高高束起的秀发,翩翩如浊世贵公子,不是姐姐潇洒的短发西装,可是他知道这就是姐姐,明媚狡诈的凤眼柔和地盯着他,似笑非笑地扬着嘴角,仿佛想要和他说什么,是那么传神,那么栩栩如生,仿佛姐姐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可是,陪伴在她身边的,已经不是自己的身影,而是另一个男人。
一个连他看到都无法嫉妒的出色男人!
没有人知道神仙是什么样子,尤其是夜爵这样无神论者,更是不曾想过,但是第一眼看到这个轻揽着姐姐腰的男人,夜爵的心头不自觉地涌现一种怪异的感觉——神仙谪凡!
简单的白袍,修长的身形,柔和的眸中透出普照大地的温暖,而看向身边伴侣的的轻微动作中,无疑深深地传达着一种生生世世相依相偎的信念。
“这是……”他哑着嗓子问道。
“这是云公子和睿王爷,”蚩雅喃喃低语,“云蓝大哥对我说了许多云公子和王爷之间发生的事,王爷对云公子的感情真让人羡慕啊,那么无私,那么坦荡,那么深沉,比起王爷,蚩雅实在汗颜无地,蚩雅的哥哥给云公子下了情盅,可是王爷为了救云公子,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蚩雅不如王爷的深情……”
蚩雅突然浑身一震,脑中闪过一念。
夜爵怔怔地听着蚩雅的话,心头蓦然涌起了一个怪异辛酸的念头,也许,姐姐在那边生活,比在这边幸福的多——
不对,如果他这么想,岂不是相信了蚩雅的话?
“裴先生,我知道怎么证明我的话了,我知道怎么证明我有没有疯了,我知道了,我几乎忘了……”蚩雅又哭又笑地道。
“别激动,说清楚点!”夜爵不自觉地道。
“我,我是蚩族的圣女啊,”蚩雅激动得浑身发抖,“我是蚩族七七四十九种盅毒唯一的传人,我的体内有四十九种母盅,我从十五岁成年后,就可以任意驱使这四十九种母盅,只要,只要我体内真的有母盅,那我就是蚩雅,我就是天日的蚩雅,我就一定能够回去,回去见云公子!”
夜爵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脑中有些不能消化她的话。
可是此刻的蚩雅根本顾不上和他解释了。
“裴先生,你坐在这里,离我远一点,千万不要走近我!”蚩雅低声吩咐,顺手拿起桌上一杯白开水。
走到院中,选了块空旷的草地,她把水绕着自己身周倒成一个圆圈,然后盘膝坐在圆圈的正中央。
隔着一道透明的落地窗,夜爵紧皱浓眉,冷漠地看着她的古怪举动,片刻,那浓眉不由自主地松开,凤眼中射出惊疑的冷芒。
闭着眼睛,喃喃念着咒文的蚩雅,缓缓举起双手,蓦地,在夜爵眼睁睁的注视下,那光裸雪白的手臂上,突然缠绕上一道道颜色诡异斑斓的气体,蚩雅一动不动,可是那气体却绕着她的胳膊越转越快,逐渐扩大融合成一团,慢慢笼罩住蚩雅娇小的身躯。
这不是拍特技片吧?她是怎么做到的?一刹那,夜爵的脑中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弹指的功夫,那团诡异的气体消失得无影无踪,蚩雅素白的小手拈成兰花状,气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顺着她洁白纤细的指头慢慢钻入她的体内,蚩雅的清丽小脸上表情欣喜欲狂,她的声音也已经哽咽,“裴先生,我是蚩雅,我是蚩雅……”
说着,热烫的泪水滚滚而下!
她坐着的那片被水围住的草地,在刹那间枯黄萎缩,从头到尾诡异莫测,见多识广的夜爵也僵化成了化石!
夜凉如水,弥漫在车里的气氛也异常地压抑。
“大夫说了……”蚩雅怯怯地开口。
“不是大夫,是医生。”夜爵冷冷地纠正。
“是,是医生,医生说了,我头脑完全正常,我不是疯子。”蚩雅急急地道。
“我就站在你旁边。”夜爵淡淡地道,所以用不着重复诊断的结果,他现在脑中一团乱。
“……医生也说,我的身体没有问题,没有毒素,没有小虫,完全正常。”蚩雅缩缩头,硬着头皮道。
“我还是站在你旁边。”夜爵口气中多了一抹不耐。
“……我,我是来自天日的!”蚩雅闭着眼睛鼓足勇气,终于把她最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不是,这其实并不是她最想说的话,她最想说的是——“我没有骗你!”
但是她已经没有勇气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
猛踩一下刹车,奔驰“叽”的一声,突然停在了马路边,蚩雅吓了一跳,惴惴不安地看着表情一直阴郁严酷的夜爵。
点起一枝烟抽上,他的脸慢慢被朦胧的烟包围,变得那么模糊,蚩雅努力睁大眼睛,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亲眼看见这女人唤出一条血红的虫子,从她的手心钻出来,蠕动着,恶心又可怕,可是她的皮肤竟然连一点伤口都没有,她就那样破涕为笑地天真地看着他。
当下,他二话不说,载着她飞车到医院,要医院给她做一个彻彻底底的检查,连头发根都不要放过,可是医院最后连显微镜都调出来了,也没有发现这个女人体内的虫子。
难道,这个女人说的都是真的?
车窗上,突然被轻敲了一下,夜爵一怔,转头看到蚩雅的脸色惨白,接着看到车窗上贴着一张狰狞可怖的嘴脸!
车窗外,慢慢聚集起数十个人来,看似街头的流氓,三三两两地冲着他们狞笑,他们中间,有几张冷漠而杀机腾腾的脸,看来,这些平常的流氓之中,混进了几个极不平常的杀手。夜爵轻笑一声,又来了,平均每年都会有好几次,他们不累他都累了!
一辆破烂的汽车开到他的车子的正前方,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那领头的偏偏头,示意他们下来。
见蚩雅面色愈加苍白,夜爵不自觉地安抚了她一声,“别怕,跟着我就对了!”
他探手从底下摸出一把枪,轻快地上膛,脸色异常平静。
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双颤抖的小手,坚定地按住他。
“你是不是要杀人?”蚩雅小声地问,脸色煞白,“我在电视里看过,你手中的这个东西叫枪,会杀死人!”
他抬头,看向小手的主人,她依然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可是小兔般的眼神却是害怕又坚定。
“不杀人就会被别人杀!”夜爵难得地跟她解释,也许是看到她这么认真的表情,不忍再拒绝吧。
“我不要你杀人,也不会让你被人杀,我保护你!”
夜爵想笑,除了姐姐,还从来没有女人说过要保护他呢!
她都害怕得抖成这个样子了,还怎么保护他?
“为什么?”他倒想知道,她为什么要保护他。
“你说过,裴夜凰是你姐姐,”蚩雅依然小声地道,“所以,我要代云公子保护你!”
他一震,他还没有相信她的话,她却比他先相信那个‘云公子’就是姐姐,她的头脑有这么单纯吗?
他并不知道,蚩族传说中的诡异怪事绝对只会比穿越更加令人震惊,所以蚩雅接受诡异事实的速度要比他快得多。
不知为什么,他只觉得冰封已久的心裂开了一道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愉悦地笑了,但一瞬间,他的笑容便僵住,等等,她的保护指什么?
蚩雅费力地打开车窗门,看向窗外的人,“大叔,我们出门匆忙,没有带钱,你放过我们好不好?”
那男人一怔,顿时狂笑不已,夜爵也笑着摇摇头。
蚩雅也没想到对方是这样反应,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夜爵。
“裴夜爵,你这次的妞是不是脑子有病啊?”那男人边狂笑边说,“怎么,连神经病都玩上了?有钱人的调调真他妈的变态!”
夜爵的凤眼微微一敛,脸上却是最温文的微笑,“她说得对,我们这次出门匆忙,没带钱,你愿不愿意暂时忍忍呢?”
“没带钱?那好办,”那男人狂妄地道,“你这辆车老子觉得不错,就不知道我们的裴大总裁舍不舍得割爱?”
“我开奔驰是不想张扬,区区一辆破奔驰算什么?你要,给你就是了。”夜爵淡淡地笑道。
“够痛快!”男人大笑,突然盯着蚩雅的脸色眯眯地笑起来,“裴大总裁,虽说这个妞脑子不好,可是这脸蛋嘛,长得真正点,反正你裴大总裁身边也不缺绝世大美人,倒不如把这个小美人也让给兄弟们乐乐吧!”
蚩雅再天真,也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脸色顿时惨白,看向夜爵,却发现夜爵手中的枪已经对准了那男人的心窝,脸上一片浓重的杀气,嘴角却勾起一抹邪气的微笑,“我不喜欢贪心和嘴巴臭的人!”
“砰——”一声轻响,男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口的弹口,血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他指着一脸魔魅杀气的夜爵,一句话都没说,白眼一翻,倒在地上。
夜爵自然潇洒地吹了吹枪口,淡然看着她,“放心,我不会把你交给他们。”
蚩雅顿时泪水盈眶,穿越以来恐慌无依的心,慢慢包裹在了一团踏实的温暖中。
没等那些人反应过来,她右手伸出车窗,当空一扬,一股怪异的浓香顿时弥漫开来,那些流氓和杀手仿佛喝醉了一般,开始摇摇晃晃。
没有等待结果,夜爵一个紧急倒车,扯开一定的距离,车头迅速一转,奔驰像利箭一般射了出去,融入了暖暖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