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路遇“夺子”一事耽搁了不少时间,待若林赶到西街商行,与施笙一起盘点完新货,再赶回总号时已将近傍晚。他本想留下清理帐目,掌柜的却已先行打发:“舅爷辛苦了,早些回府吃饭吧,店里的事有我操持就成了。”
看对方假惺惺地奉承,若林也不勉强说要留下,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此时户外天色已暗,他刚踏出店门,就见门外泊了一顶轿子,周忘杨的侍童正站在边上与轿夫谈笑。
看见若林出来,那小童叫道:“我家先生说今晚正好有空,惠公子若有事相谈,现在便可随我去雪月楼。”
若林想到自己现住亲戚家,进出总得打声招呼,不免有些犹豫。
小童则等不及,过来拉他:“还磨蹭什么?普天之下,能解何府之谜的人确实不只我家先生一人,不过论起你能不能遇上就说不清了。”
自从惠蕾提到死去的小姐不是她的女儿起,若林便心事重重,或许凭周忘杨的头脑真可以找出蛛丝马迹,还原真相。
如此一想,若林掀帘入轿,小童也跟着钻了进去,坐在边上。
轿子被抬起,一颠一颠地走,一路向闹市行去。若林心道,大伙都说周忘杨是雪月楼的乐师,想必他应是住在酒馆、客栈一类地方。
正想着,轿子已被卸肩放下。
小童先走了出去,给轿夫结了钱,对若林道:“惠公子请随我来。”
不料若林刚一下轿,就被一群莺莺燕燕包围,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扭着细腰左右夹击,上来搂住若林,问:“公子一表人才,可是一个人来?”
脸颊即刻滚烫,若林赶忙推却。他望着眼前那幢灯火通明的小楼,门口站了不少摇着绵扇的风尘女子,正门上方高挂着一块牌匾,书有“雪月楼”三字。
“走开走开!他可不是你们的客人!”小童上来扯开那些女子,替若林解了围。
有关风花雪月一词,现在听来已淡去了它的原解,转为暧昧之意。雪月楼内红灯绿酒、交错觥筹、浅笑低吟……若林跟小童穿梭席间,不时会被一阵女人香所围,只叹大千世界,诱惑纷繁。
雪月楼共有两层,底楼算作大堂,摆席品酒。二层间间厢门紧闭,正是寻欢作乐的真正场所。小童带着若林走到底楼的一张圆桌前,道:“惠公子再稍候一会儿,我家先生就快出来了。”
约是过了一炷香,楼上平台处总算走出几个女子,她们手拿纱帘把整个二层都罩了起来。从下望去,只可朦胧看个大概。
若林听见邻近几桌的客人鼓掌道:“好!终于等到周郎出场了!”
再看那二层,已有人搬上一张琴案,摆了一把古琴,焚上薰香,待一切准备妥当,那千呼万唤之人总算出了场。
仍是那抹清瘦身影,周忘杨落座案前,原本嘈杂的大堂居然刹时鸦雀无声。他的目光始终停留于琴身之上,微微抬手,长指一挑琴铉,轻柔之音随即而出。
这段古琴抚得如梦似幻,声音不卑不亢,仿若山涧清泉。不似北方那类听了只感黄土万丈飞的激昂曲调,周忘杨弹奏的曲子极尽委婉,让赏乐之人仿佛看见一幅小桥流水、粉蝶飞舞的情景。
若林料定这曲子必是吴越之音,只有那以水滋养的灵土上才会有这类靡靡之音。
一些记忆重现脑海,若林想起一个同样抚得一手好琴的人。她见多识广、热情爽朗,酒量胜过须眉,论及诗辞歌赋也绝不落于人下。
那名女子叫作穆清素,若林在家乡时,仅与她有一面之缘,听她唱过一曲歌谣。
穆清素是个如风般逍遥的女子,天地之大来去无踪影。时隔许久,也不知她现在过得如何?
就在他走神的间隙,周忘杨已一曲奏罢,楼下众人如从江南而返,情不自禁,掌声雷动。
若林远望帘后那人,竟略感惭愧。这样看似完美之人究竟出自何处?他的父母是谁,家中是否又有兄弟姐妹?
雪月楼二层,周忘杨同样望见了若林。何喜儿暴毙当日,他便发现是她是被人杀害而死,今日又在街上偶遇若林,对方竟要他寻找何喜儿的下落,看来这何府的秘密还真是不少……
心头杂念一多,周忘杨不慎碰错了琴弦,古琴“吱”一声发出了一个不和谐的音调。他刚想重新起调,忽听楼下有人喊:“怎么回事,周郎?月事不顺,找不到调了是不是?”
这话说得小童大为恼怒,他替主人抱不平,低低骂道:“去你妈的!你全家才月事不顺!”
若林看那喊话之人满脸酒气,打着饱嗝,推开怀里的女子,向二层喊道:“周忘杨,你别躲在那帘子后面。人家说你俊俏得不像话,爷儿觉得你是个女人扮的,你下来把衣服脱了,让我验验……”
哗!
一杯凉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浇在那痞子脸上,倒醒了他的酒。那人怒发冲冠,吓飞了身边的姑娘,指着二层大骂:“周忘杨,****你祖宗……”
尚未骂过瘾,又一盏茶水飞摔而来,痞子再度迎面被泼,这次他竟大声惨叫:“妈呀!怎么是开水?烫死我了!”
纱帘背后,周忘杨的声音轻扬而来:“在下老家远在姑苏,你真要对那入土的先人有兴趣,不妨搭船前去。”
他这一句话立即引得轰堂大笑,惟有若林生性腼腆,有些接受不了这样损人的段子。
地痞被他气得眼冒金星,猛一拍桌子,大骂着准备上楼揪人,可不等走到扶梯口就被几个彪形大汉左推右搡,扔了出去。
任何一家妓院都有看场子的人,雪月楼也不会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