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姑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它身后三人则默默跟着,心中各有思虑。当它转身面朝三人时,已到了后山深处。王翠姑背后屹立着一棵参天老槐,夜里风大,“呼啦”一吹,枝叶巨颤,犹如一只张牙舞爪的魔物。
若林仍不放心,道:“先生,这里人烟稀少,会不会其中有诈?”
周忘杨没答他话,只问王翠姑:“你引路来此,是为告诉我们什么?”
知道它无法回话,周忘杨耐心等看它要如何表达。不料,到了老槐下后,牵制着王翠姑的力量竟一抽而走,它如木桩般杵在原地,动也不动。周忘杨上前一触,那具满目疮痍躯体随即轰然倒下,他跟着蹲下身,解开尸体衣领处的扣子,果真发现肩膀上陷下一个大坑,露出下方的连骨肌肉。
剜去肩膀上的皮肉,这么做为的又是什么?
一片树叶至上飘下,落在周忘杨肩上,明明轻柔得可以忽略,他却猛地浑身一颤。
若林刹时也有所感悟,回忆说:“我记得大婚当日路经义庄时,轿夫也是被僵尸咬伤了肩头,是红蝎用蝎子清除了他肩上的腐肉。现今,王翠姑的肩膀被人剜了肉,莫非是为隐藏被蝎子咬过的痕迹?”
红蝎……
一个身着红衣,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在周忘杨脑海中闪现,她正扑闪着大眼,对自己微笑,亲昵唤道:“四哥……”
失神当下,一阵物体移动的声响蓦然响起,凤目立即警惕地打量四周,周忘杨急道:“小心!那幕后人已不再操控王翠姑的尸首,想必又有僵尸要来。”
就在这时,泥地上突然显出一道人形黑影,那影子稳稳站在枝杆上,手腿清晰,唯独本该是人头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有。
树下三人齐齐抬头,就见又一具无头尸直挺挺地站在老槐树上,身形魁梧,应当是具男尸。
“我见过它!”恍然间,若林斩钉截铁道:“就在寒山寺里,我曾被它追击,一路逃至静心殿,又撞见变成僵尸的穆清素。这些事都不是梦境,千真万确地发生过!”
上方,那无头尸跃下树杆,它虽然没有头,但身体朝着三人,犹如正在注视他们。紧接着,那无头尸又转向老槐,蹲下身,双手成爪,在树根处奋力刨着什么。
不到片刻,它的指甲就已脱落了大半,更有几根指头直接露出了白骨。要是换成活人,怕是早已疼得死去活来,那无头尸却依旧我行我素,用力挖掘。
待它停手时,老槐底部已被刨出一个一尺深的坑来。周忘杨三人上前一望,均又吃了一惊——在那老槐树下竟埋了一颗人头!
平静了一会儿,无头尸又动手把人头从坑中取出。它直起身,将头一点点上举,最终停在了自己的肩颈上方。
要说恐惧,此时远不比惊讶来得汹涌。若林诧异道:“难道说,这颗人头原就属于那具无头尸?”
冰龙走去,对比了头颅与颈项的伤痕,点头道:“初步看来,切口基本吻合,应属同一个人。”
此刻,无头尸仍高举头颅。从外观来看,死者的年龄约是七十岁上下,一头花白乱发纠结着胡须,怒目圆睁,干裂的嘴大张着,神情像是恐惧至极,又像是难以置信。
与无头尸匹配的人头重见天日,在场三人却无一人认得,但显然,幕后人的意图是想让周忘杨清楚无头尸的身份。
“这位朋友,你一路操纵无头尸跟踪我们进入苏州。夜宿寒山寺那晚,你令无头尸追击若林,现今想来,也是为通过他,让我知晓你所要诉说之事。胤平、桑茵大婚之日,是你取走了义庄内的所有灯笼,在石板路上动了手脚,并捎去穆清素的断指,要挟桑茵离开花轿,再操纵王翠姑的僵尸大闹一场。现今又将我引来这里,这般不辞辛劳,到底是有何事相告?”
正前方,无头尸默默站着,它像有千百句话想说,却是一句也开不了口,惟有身体剧烈起伏着,告示着操纵它的幕后人已是热血沸腾。
周忘杨想要靠近,却见它猝然抽搐起来,手中的头颅顿时落地,身体像饱经酷刑般痛苦地蜷缩起来。颤动下,一枚硬物从它身上掉出,周忘杨眼疾手快,立即将之收起。
“不好,是赶尸人出事了!”冰龙全身一震,目中满是担忧:“小四,这幕后人要是一死,现有的线索就都将化作泡影!”
意味深长地望了冰龙一眼,一个名字随即沉入周忘杨心底——左梦霜,冰龙的结发妻子。
或许,十年前,那场看似无情的烈火并未焚毁他们夫妻间的情谊。
无头尸倒在地下,痉挛了一阵,终于不再动弹。细密的汗珠蒙在冰龙的额头上,看僵尸不动,他眉宇一皱,愈加不安起来。
三人一同在老槐下静候了一炷香,仍不见地下的两具僵尸有任何反应。
周忘杨先行开口:“看来,那赶尸人遇上了什么麻烦,今夜想必不会再操纵尸体了。”
为避免两具僵尸经受暴晒雨淋,三人以树枝挖出两处潜坑,将它们作了掩埋。倘若真有有人再行赶尸,僵尸身上的土层已被刻意铺薄,也能轻易破土而出。
三更过后,三人才返回水榭,得知平阳子依旧昏迷,伤情并无起色。小童赶去寒山寺报丧,仍未归来。梁胤平则购置了大量冰块,存放于事发卧房内,延迟弘静大师的遗体的腐坏。
夜深露重,江南首富江家的府邸内却并不宁静。此刻,江霆手持折扇,立于九曲桥上。
江南园林甲天下,苏州园林甲江南,而江府的园林庭院在苏州也是首屈一指。无论是园中叠石、花木、书条石,还是厅堂内匾额、楹联与雕刻,任何一样都可称为珍品。
只不过……
望着这满园珍宝,江霆只觉一阵空虚。他一开折扇,冷冷问:“谈得怎么样?对方有没有告诉你,‘浴火凤凰’到底在谁手里?”
身侧,鄂虎答道:“说了,在那个女大夫手里。”
一改之前的和善态度,江霆气急败坏地踱了几步,原还端正的五官刹时变得阴暗、纠结,咬牙道:“混账!竟敢利用我!”
园内传来古怪的鸟叫声,那是江霆饲养得丹顶鹤。分明是如此圣灵之鸟,此刻啸唳,却凭添了几分阴鸷。
水榭之中,应只有他一人到过湘西一带,蜡染的出现,必是对他极为不利。与其如此,不如直接夺得“浴火凤凰”,哪怕周忘杨再有本事,也敌不过那些甘为他江霆作替死鬼的众人。他们有人欠下了巨额赌债,有人终身卖入江府为奴为卑,有人家中穷得贩卖妻儿……只要他们声称,自己抢夺了“浴火凤凰”,便可脱离苦海,鸡犬升天。
一抹残忍的笑浮上江霆的嘴角,他对鄂虎耳语了几句,随后又直起身子:“三天内,我要得到‘浴火凤凰’,你能否办到?”
“能!”鄂虎摩拳擦掌道,“三天内,定当为少爷夺得‘浴火凤凰’!”
江霆闻言,顿时仰天大笑,他张开双臂,整座宅园都像在他的臂腕之中。江南江府,富可敌国,但倘若无法永生不死,这些财富依旧是要化为粪土。
所以……
江霆猛然收手,紧握成拳。“浴火凤凰”,他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