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喜儿的寿宴设在夜间,白天却已宾客满堂。洛阳城内将近半数的名流都冲着与何福松的交情,赶来为他女儿庆生。
中午时分,施笙跑来若林房里,两人一同吃过午饭。
若林知道惠蕾忙碌,不敢叨扰,本想去找周忘杨,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咳嗽,又见玉珠低首靠到门边,恭敬地唤了一声:“老爷”。他心想定是姐夫何福松来了,便催促施笙一同起身去迎。
何福松年过半百,比惠蕾大上十多岁,与大多富商一样,他的体态也微微发福,气度却还不错,一进房便盯着两个青年左右打量,一下子就认出了哪个是自己的小舅子。
“像!你长得和你姐姐真是像!”何福松拽着若林的手,热情十分:“我和她成亲都十几年了,内弟怎么现在才来洛阳?”
“舅爷这就叫无事不登三宝殿,要是混得好,谁稀罕咱们这儿啊!”
何福松身后跟着何福燕,若林虽只与她见过两面,却已看出此女个性尖酸,也不知这些年来,惠蕾有没有受她的气。
正愁不知如何接话时,门外又走进一个干瘦的老头,对何福燕道:“二小姐,阿跃替您请的裁缝已到了府上,您何时过去量身?”
“哦?这么快就来了!还是阿跃办事利索,我那房里啊,连个聪明的丫都没有。这不,好的都给大搜挑去了。”何福燕瞅瞅玉珠,又向何福松发了几句牢骚,这才离开。
“我这妹妹直肠子,说话带刺儿,内弟可别见怪。”何福松笑道,“你们姐弟都这脾气,有事就爱自己扛着。家中困难,早来洛阳就是了,我这就吩咐人到店里走一趟,安排两个差使。”
若林看姐夫为人实在,连忙和施笙一起谢过。
何福松摆摆手,介绍起门边的老头:“这是何府的管家,彭德海。今后内弟有何需要,知会他一声便是。”
彭德海手如滕蔓,脸上皱纹亦像干涸的土地,他两眼浑浊却聚光,盯得若林一阵发怵。
见过了小舅子,何福松便失陪,前去应酬宾客。
彭德海留下,对若林道:“我与我的两名犬子已在何府服侍多年,舅爷若有吩咐,尽管开口。”
他的声音沙哑苍老,若林一怔,片刻才道:“那就劳烦管家了。你刚说你的两个儿子都在何府做工,若我没猜错,彭跃便是其中之一吧?”
彭德海道:“舅爷说得正是,阿跃是老二。老大彭翎十年前偷了府上几千两银票,老爷宅心仁厚,没去报官,他却自己想不开,在井棚上悬梁自尽了。”
这话说得若林一惊一乍,支吾问道:“是……正对着客厢的那口井吗?”
彭德海低首沏茶,没说话。
玉珠见状,接话道:“舅爷不必害怕,当日彭翎上吊的井棚现已拆除了。”
被她这么一说,若林知道定是那井没错,又追问了句:“何府内除了喜儿,可还有十岁左右的幼女?”
玉珠摇头:“这般大的孩子只有小姐一个啊。”
彭德海沏完茶,抬头:“莫非舅爷还看到了别的孩子?定是舟车劳顿,看走了眼。”
施笙知道若林说得是之前一幕,插话道:“哪来的孩子?我和你站在一起都没看到!”
见众人都不相信,若林只得不语。
到了夜间,何府院落内张灯结彩,数十张圆桌旁高朋满座。
若林又遇周忘杨,见他独自坐着,也不与别人搭话,便同施笙坐到他边上,问:“先生为何一个人?服侍你的小童回去了吗?”
周忘杨侧目瞥他一眼,“嗯”了一声,语气冷淡,与之前热心的态度大相径庭。若林正感奇怪,忽听四周的人声小了,只见众人纷纷起身,向同一处看去。
想不到何福松竟有这般大的面子,就连洛阳知府李培林也请到了府上。此刻,李培林正在何福松的陪同下步入花园,洛阳名流逐一上前与之寒暄。
院中弥散着浓郁的山兰香不禁令周忘杨浑身一颤。
兰之芬芳,每每闻到,记忆便会跃到那个血腥的午后。一张苍白女人脸赫然出现在眼前,她紧握一枚兰花状的发簪,双目垂泪,口吐鲜血,一寸一寸向自己爬来,艰难含糊地开口:“忘杨,不要去……”
忽感身子被人推了一下,耳畔的痛苦呻吟陡然消失,周忘杨抬头,听若林道:“先生与其一个人喝闷酒,不如同我与小笙一起坐去主桌吧。”
主桌设在院落中央,席上坐有何福松一家四口和知府李培林。
等另三人入座后,何福松见了周忘杨,道:“这不是周先生么?早知你会来小女的寿辰,就不敢请那些乐师班门弄斧了。”
惠蕾随即将周忘杨资助若林、施笙一事告诉何福松,又对坐在边上的女儿说:“喜儿,快向周先生行礼,让先生收你为徒,跟着他学琴。”
细小的眼睛瞄了瞄周忘杨,何喜儿一声不吭,垂下了脑袋。
“你这孩子……”
惠蕾正要训斥,站在她身后的彭跃抢先劝道:“夫人莫动气,小姐怕生,等和周先生熟了她话也就多了。”
周忘杨一瞅何喜儿的粗短十指,心道这哪是块抚琴的料,就算让琴圣教她,只怕也奏不出个名堂来。
由于协助衙门屡破大案,就连知府李培林也认得周忘杨。李培林身形黑瘦、弱小,没穿官服,更少了当官的气质,此次又见周忘杨,他问:“不知周郎故乡兰岭镇的案子可有眉目?”
“兰岭镇?就是那个二十年前,在一夜间上百个村民离奇失踪的鬼镇?”
施笙话一出口,立刻被若林用肘撞了下。意识到自己有失礼节,他赶紧噤声端坐。
“多谢大人记挂此案,可惜苏州府衙尚无消息传来,我这里也是一筹莫展。”周忘杨话题一转,“先不提案件,今日小姐年满十岁,何夫人又与胞弟重逢,也算是双喜临门。”
何福松顺话客套了几句,最后盯着妹妹叹了口气,感慨就剩她的终身大事八字还没一撇,而这一叹却遭来何福燕一记白眼。
菜肴上桌,院内的谈笑声渐渐大了起来。若林见周忘杨举杯频频,心中却揣着之前他说的话。
兰岭鬼镇!
这个如雷贯耳的地方,从幼时起便时常听人念叨。
那是一个处于苏州近郊小镇,人口三百,由于家家栽种山兰而得名兰岭镇。然而,二十年前的一天,镇上的村民却无缘无故地尽数消失。由于当地人大多自给自足,故当个别出外经商的村民回来时,整个兰岭镇已没了生的气息。
老人、妇孺、壮丁……所有的人都凭空失踪了。每一户均大门畅开,有的灶上还留有烧糊的瓦锅,圈里的牲口也因无人喂养而奄奄一息。
兰岭镇的兰花调谢腐烂了,没了山兰的芬芳,只剩下阵阵恶臭,那是死亡的气息。
而这一切,却还只是恐惧的开始。
之后回到镇里的村民也相继暴毙,苏州府衙派出十余名捕快前去调查,想不到踏入兰岭镇不久,也一个个死于非命。
此事越闹越大,最后不得不惊动朝廷,派人驻守在兰岭镇外。
这一守便是二十年,据返乡的老兵称,时常在夜晚听到兰岭镇的荒山内传出诡异的嘶咬声,像是恶鬼食人的声音。而这二十年里,但凡有大了胆子踏入小镇的人,要不就有去无返,要不就重疾缠身,出来后不久就命归西天。
久而久之,兰岭镇便成了所有人谈之色变的鬼镇。
若林不禁疑惑,要说兰岭镇的人都已尽数死绝,那周忘杨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