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忘杨道:“不错。他与何夫人怀疑何喜儿出生时遭人调换,前不久死去的小姐是个冒充的,要我设法找到真正的何喜儿。”
冰龙领会意思,转而道:“春枝的死,大约是她知道太多而遭灭口。在何府下手的话,造成失踪则很麻烦,于是凶手就等她丈夫石山赶来,双双出了城才杀人。”
“大哥言之有理。”周忘杨掬起溪水又侧手倾倒而下。
很少见他满面忧郁,冰龙问:“是不是觉得这案子有些棘手?”
周忘杨的眼睛看向了一旁的若林,说:“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有些担心下一个目标将是惠若林。”
冰龙一震:“此话怎讲?惠兄弟也受过袭击?”
“犯人认错了人,让他的同窗受了惊吓,逃过那一劫,实属侥幸。”
心脏又被刺痛,体内之毒再度发作,周忘杨紧咬牙关,奋力抵抗,不让任何人发现。
四人一同返城,冰龙带着失魂落魄的石松与周、惠两人在城门口分开。这时天已大亮,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若林颈上还留有淡淡的掐痕。
周忘杨问:“你是要直接去店里当班,还是回何府一趟?你昨晚一宿未归,回去少不了要挨惠蕾一顿骂。”
若林不接他的话,木然问道:“你老实告诉我,如果喜儿死了,尸身会在哪里?”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周忘杨驻足停下,直截了当道:“和石氏夫妇一样,被埋在了某个地方。”
早先看见的两具白骨给若林太大震憾,让他不得不担忧起何喜儿的下落。边上,周忘杨打了个哈欠,他为收集线索,将近两个昼夜未曾休息。若林见状,道:“现在正是用早膳的时间,不如我请先生去吃顿饭……”
周忘杨看他一眼:“不必了,我吃不惯北方的谷物,在你姐姐家的那几顿饭算是上等膳食了,我却是硬着头皮吃的。”
若林想起周郎是苏州人氏,听的是吴侬软语,喝的是西子湖水,那吃的应是些精致菜色。他又问:“那先生在雪月楼,平日里都由谁负责你的饮食?”
周忘杨并不贪图若林那顿饭,随口答了一句:“他们也做不出江南风味,每个月会垫付我伙食费,到姑苏阁订餐。”
他话一说完,忽听若林拉住路边一名摆摊的小贩,问:“这里到姑苏阁怎么走?”
盛情难却,周忘杨最终还是坐到了姑苏阁的店堂里。小二早已熟识这位赫赫有名的老主顾,殷勤地上去招呼,见他边上多了一张生面孔,打趣道:“先生的小童怎么变了个模样?一夜之间,人俊朗了,连个儿也长了不少。”
周忘杨调笑:“呵,比起这位兄台,我那小童可要机灵多了。你把平日里我最喜爱的几样东西统统上一遍,让我这位朋友也尝尝江南的点心。”
苏州的糕点以精致闻名,颜色缤纷,口感细腻。不过若林才吃了几块,却已没了胃口。
周忘杨问:“很甜吗?你不喜欢?”
若林摇头:“我并不忌口甜食,只是……只是想起那两具人骨,实在是吃不下去。”
对方模样难受,周忘杨暗叹幸好没叫夹肉的糕点,他刚想吩咐小二给若林上一壶清茶,忽听一阵悠扬的琴声从邻桌响起。他侧耳倾听,那琴声绝美动人,如诉如歌,像在讲述一个美丽的故事,仅是这短短几音便已让他为之一振。
而此刻,若林也已全然失神,视线落在店堂角落,那背身抚琴的女子身上——玫红衣裙、焦尾古琴,不言不语却已是仪态万千。
“是她……”若林低道。
坐在角落的那名女子旁若无人,继续弹奏,似是人琴一体。她的琴音盛大、澎湃,绕梁而震,周忘杨一听便知是关中的曲调,手指不禁跟着这激昂旋律,在桌上轻轻叩击。
女子奏罢,听者仿若经历一场听觉的洗礼,意犹未尽。周忘杨毫不吝啬地鼓掌叫好:“有幸听到这般天籁之音,实属三生有幸。能一人奏出如此盛大仙乐,想必姑娘就是穆清素吧?”
周郎与那奏琴人本是背对而坐,此刻同时起身,向后望去。
人如其名。
穆清素高洁典雅,气质袭人。以相貌来看,应与何福燕同龄,相较之下,却比她端庄数倍。
“阁下模样俊逸非凡,又懂音律、识人,莫非就是大名鼎鼎的推理奇才周忘杨?”穆清素问时,无意瞥见了与周忘杨同座的若林,立即抱琴而来,落落大方道:“你是若林?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若林急忙点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穆姑娘怎么也在洛阳?”
“天大地大,我不愿据于一地,就到处走走。”
虽已不是妙龄少女,可穆清素身上那种韵味却正是要到这二十七八的年龄才可体味。她说话时带些傲气,有那么一点儿像惠蕾。等她再度望向周忘杨时,忽道:“周郎唇色不对,必是中了毒。”
周忘杨蓦然来了兴趣,问:“依穆姑娘所见,我是中了什么毒?”
“掌心呈黑斑,遇寒时四肢酸麻,当是毒中下品‘黑寡妇’。”穆清素将怀中的焦尾琴搁于桌上,从玫色红袖中取出一只玛瑙小瓶:“这是红蝎赠我的百花散,服下后,可解上百种简易之毒。”
周忘杨望着那装有百花散的玛瑙瓶,眼前蓦然浮现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女。
红蝎红蝎,毒性至极,妖异非常。
他知道,百花散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师妹在炼制这一解药时,共选了百余味草药。穆清素暗怪自己愚笨,笑道:“见周先生中了毒,我一时忘了你是红蝎的同门师兄,居然拿她的解药赠你作人情。我刚从蜀地游历而来,正逢红蝎也在那里办事,听说我下站将到洛阳,她托我向先生捎个话,说接到师门飞鸽传书,要她尽快赶回苏州,问你是否也要回去。”
穆清素以为周忘杨也有百花散,正要收回,坐在一旁的若林急道:“穆姑娘,周先生已与师妹多年不见,他身上并无解药。”
穆清素性情率直,听后干脆把解药塞到周忘杨手中。
掌心的玛瑙瓶微微带热,周忘杨问:“五妹既然连这百花散也愿赠予穆姑娘,可见交情甚深。你们近日见过面,她还好吗?”
“红蝎她……一点也没变。”
平淡一句话到了穆清素嘴里,只显伤感,那句“一点也没变”更是拖长了语音,满是哀叹。
“是么?我走时她才十四岁,果真还是没变……”
凤眼微垂,周忘杨眼中也满是落寞。
穆清素岔开话题:“有缘在此遇上二位,不如坐下多饮几杯。”
周忘扬挥手:“来日方长,我与若林还有要事在身,今日就在此作别穆姑娘了。至于师父令弟子回苏州之命,我尚未收到,暂且不会回去。穆姑娘若与红蝎还有书信来往,请代为转告。”
他与穆清素作别,见若林还痴痴站在原地,赶忙结了账,叫他一同出了姑苏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