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的血像被挤压到了肩膀上方,欲冲而出。就在何福松快要窒息之时,几名衙差突然涌进房来,数把配刀纷纷出鞘,刹时指向了彭跃。
“彭跃,你意欲杀害你家老爷,人赃俱获!”为首的一名衙差身形矮小,却气焰狂傲,他反手一勾,将彭跃架到了身前,以刀相抵。
“他没有想杀人!燕捕头手下留情!”
害怕彭跃就此被带走,何福燕上前拉扯,发上珠花掉地,长发跟着垂落,她也顾不得整理,拉着衙差苦苦哀求。
掌柜的打楼下跑来,进了雅阁,看见杂乱一片,就怕这伙人在酒楼里闹起来砸了东西,赔笑道:“我见几位官爷风风火火而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为首的衙差不理掌柜的,只问彭跃:“你是不是要杀你家老爷?”
彭跃斜眼看他,淡道:“你觉得是那就是。”
一墙之隔,周忘杨冷笑:“真是笑话!还有抓人的问被抓的是不是想杀人。”
若林问他:“那矮个子衙差是什么人?”
“燕鹰,李培林手下的捕头。”如波的目光突然一窒,周忘杨问:“先前,雅阁内的争吵你可听得清楚?”
若林道:“通过暗孔倒能听得真切,但要只待在房里,除彭跃刚闯入时听到些动静,之后就听不清了。”
周忘杨点头,掌柜的之所以赶来,是因多名衙差气势汹汹冲上楼,并非听到吵闹声。徜若因为后者,在彭跃掀桌时,他就该上楼。既然掌柜的身处一楼都不曾发现雅阁内的冲突,这帮衙差又怎会从天而降?
难道说……还有第三个暗孔?
周忘杨抬起头,瞬间找到了答案,不屑道:“做李大人的下属果真不易,春寒料峭,还要伏在屋顶监视。”
纤长手指拨弄着桌上的瓷杯,他心说:想不到何氏兄妹的这次碰面竟吸引了三路人,分别潜伏在雅阁两边的厢房及上方屋顶。他怨彭跃踹门踹得不是时候,但现在至少弄清了何福燕知晓不少秘密。
雅阁那头,何福燕对几名衙差软磨硬泡,说尽好话。燕鹰瞅了一眼面如土灰的彭跃,道:“既然何小姐替你求情,想必其中有所误会,那今日之事就暂不追究,下不为例!”
何福燕连声道谢,边上的彭跃依旧面无表情。若林将这幕情形转述给周忘杨,他听后,立即挥灭桌上的烛灯。眼前蓦然漆黑,若林正觉奇怪,却被周忘杨一把拉到榻上。
“躺下。”
黑暗中,柔中带寒声音低低转来。
“我……这……”若林想问,却又被猛地一拽,平躺睡下。
此时,几名衙差已从雅阁撤出,迈出几步,燕鹰瞟了瞟边上的厢房,问掌柜的:“这间房里住了什么人?”
掌柜的心怀鬼胎,就怕暗孔之事暴露,忙道:“是对外地来的一对夫妇,打了尖在此住宿,现在应该已经歇息了。”
燕鹰身高不足六尺,却有一双犀利的眼。他一步步逼近厢房,正要伸手推门时,另一名衙差突然赶到,称知府李培林有急事召众人回去。报信人一路寻找已耽误了不少时间,燕鹰闻言,收回手带人离去。
衙差走后,彭跃发出一阵干笑,像喝醉般失魂落魄地下楼。何福燕在后,急急追去。何福松与掌柜的结了酒钱,赔了银子也跟着离开,惟有那漆黑的厢房中,若林依然心跳剧烈。待其他人都离开多时后,他轻声问:“万一燕鹰那时真的推门而入怎么办?”
黑暗中,周忘杨侧脸的线条细致如雕,他叹道:“还能怎么办?唉,名誉尽毁……”
“先生!”若林低斥,“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你有太多事都没向我解释。你先前去追那铜铃声,为什么浑身湿透才现身?而后你为什么又要跟踪何福燕,像是猜到她今晚必会外出?”
“因为一个怪物。”
得知答案,若林微颤。
身旁,周忘杨还没有起来的意思,仰面躺着,说:“我追赶那声音到了井边,从梁上跳下一个四肢并行的怪物。它跳下井后,我上前端望,没想到也被拽了下去。”
若林听得心惊肉跳,问:“后来呢?”
窃听一事告以段落,落井后的寒意这一刻才像解了封印,暴发出来,周忘杨打了个寒颤:“后来自然是落了水。”
他嘴唇微微发白,还记得当全身被刺骨的井水笼罩时,一只粗糙的小手突然从上方拉住了他。
“我被怪物拖下井后,从它身侧掉进水里。大概它只想以此警告,并非要我绝命于此,最后还是伸手把我拉了上去。”
“它不是也在井里吗?如何将你拉上去?”
回想那怪异的一幕,周忘杨也感难以置信。那怪物看来分明如此弱小,想不到臂力却无比惊人。它可以用四肢攀附房梁迅速移动,可以单手缠住井绳,另一手紧拉住他一点一点爬出井口。
“我确实是被它拉上来的。”周忘杨一顿,“它的脚上绑了一串铜铃,传闻中彭翎阴魂不散的声音就是因它的走动而产生。奇怪的是那怪物虽然举止怪异,形体骇人,却长了一张乖巧的脸,身上穿得也是上好的棉衣。”
听闻此言,若林脑中瞬间重叠出那个塞给他布包的畸形女孩。
周忘杨继续道:“它应当不会说话,故我问了几次,它都没有开口,只是死死盯着何福燕的窗子。我问,你认得那房里的女子?它竟点了点头,但仍望着那扇窗,像要把它望出个洞来。我本想再套出些话来,想不到它又扭头翻入了井中。”
“那小丫头……莫非住在井里?”若林揣测。
周忘杨忽地坐起身:“你怎么知道她是个小丫头?”
一直苦于没机会与他细说那畸形女孩之事,这次若林抓住时机,将入府后几番碰上她的情景一并告诉了周忘杨。
“不知为何,几次见那丫头,她都冲我微笑。我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好像很久以前就见过她。”若林喃喃道,“你说她出入水井都来去自如,会不会就住在水里?”
“哪怕她有三头六臂,只要下半身不是一条鱼尾都不可能住在水里。”否定了若林的猜测,周忘杨道:“但那口水井确实古怪,必要时还得下去一探究竟。我看这丫头对何府地形极为熟悉,像是久居在此,她的存在理应有人知晓。”
两人静默片刻,周忘杨点燃烛灯,叫来小二将自己的衣袍拿去烘干,又对若林道:“以免撞上何福松他们,你我等过了四更再走。”
四更过后,他二人回到何府,一夜寂静,偶有几声猫叫时远时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