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跃离开众人的视线后,并没有去找玉珠,而是进入了何家大小姐的灵堂。
一个时辰前,他塞给看守的仆役一坛好酒,此刻那人已斜靠在门边酣然睡去。彭跃唤了他几声,那人翻了个身,呢喃了一句,依旧昏睡。
绕过那人,彭跃进入了灵堂,在一口小小的棺材前,点燃了带来了纸钱。火光下,彭跃的眼波动荡,低低哭了起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彭跃一颤,赶紧擦了擦脸,向后看去。
走进灵堂的人是何福燕,她步来,拉起蹲在地上的彭跃,道:“阿跃,我们走吧,离开何府,离开洛阳。这些年来,我攒的钱足够我们这辈子都丰衣足食了。”
彭跃一愣,侧首看向边上的棺材,低道:“可我岂能让她死不瞑目?”
何福燕急了,拉着彭跃的胳膊摇晃:“但总不能因为喜儿,我们一辈子就耗在这个鬼地方吧。我已经一天也等不下去了,我们去江南或者去京城也行……”
她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她的计划,却被彭跃生生打断:“你怎会如此薄情?躺在棺材里的可是你的女儿啊!”
何福燕顿了一顿,道:“我的女儿叫了我整整十年姑姑,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彭跃,我长你三岁又是你的主子,按说是一百个不可能,但我偏偏给了你,你以为这十年的感情都是假的么?”
看彭跃不出声,何福燕的心又软了下来,捧起他的脸一阵亲吻,道:“随我走吧,就我们两个,好不好?”
彭跃回过神来,一把推开她:“不行,我不是你!不能看着我的女儿被人害死而无动于衷!”
“你的女儿?”何福燕冷笑,“傻小子,十年前你不过十三、四岁,还真以为那事儿就一次一个准?”
“什么意思?”彭跃的瞳孔猛地一缩:“你是说……小姐其实不是我的女儿?”
被他慑人的眼神一惊,何福燕向后退了一步,继而道:“我一时千头万绪,前言不搭后语,喜儿她……的确是你的女儿……”
见对方没再反问,何福燕趁胜追击:“我用你我的女儿换走了亲嫂嫂的孩子,把何家真正的大小姐寄养给路人,如此偷天换日,还不是为了让我们的女儿过得好一点?可她死了,不容更改了,我们还必须活下去。我知道何福松的秘密,他不敢拿我怎么样,趁现在赶紧走吧……”
像是没听见何福燕的话,彭跃张开嘴,木然问道:“我问你,我哥……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伴随着剧烈一颤,何福燕险些站不稳,她看着眼前的彭跃,他不再有过往的温柔,整张脸阴沉无比,一双眼睛变得格外犀利,这眼神令她不寒而栗,不禁一步步向门外退去。
“别走!”
彭跃抓住何福燕的手,却听门外传来看守仆役的呵欠声。趁他失神之际,何福燕趁则迅速抽出手,逃了出去。
这一夜,何府大宅内除了何福燕与彭跃彻夜难眠外,若林也是整个晚上不曾瞌眼。周忘杨走后,他便到前厅用了晚饭,准备回房就寝。
走过重重回廊时,整座府邸死寂无声,寒风掠来,若林微微一颤,隐约看见长廊的尽头像是蜷缩着一个活物,正在蠕动。
“嘿嘿……”
伴随着一个可怕的笑声,若林的心也被悬了起来。他清楚听见那声音源自他的前方,带着些许阴森,一时辨不出男女。
难道是袭击施笙的人?
夜已经很深了,整条长廊别无他人,若林不敢向前,只觉脊背冰凉。
僵持间,一个人形物什突然从长廊的尽头匍匐爬出,渐渐逼近。眼看此景,若林被惊呆在原地,竟忘了后退。
虽是爬行,那东西的速度却十分惊人,转眼便到了几丈之外。若林这时才得以看清,那东西确实是个人,只是贴地爬行。
“你……是人是鬼?”鼓足了勇气,他颤声问道。
匍匐在地人形支撑着站了起来,它站得如此吃力,两条前臂已扭曲变型,从手肘处反方向支出,站立的双腿同样无法并拢,像个极丑的“八”字。
看了那人的面目,若林又是一惊,正是他在何府两度看到的小丫头!
那丫头抿唇笑了笑,莫名地,若林竟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似乎在很久以前就见过这女孩。她应是无法直立行走,最多只能艰难地站着,向外支出的四肢已成了爬行的有利工具。
见她这般凄惨,若林顿生恻隐之心,一时竟忘了害怕,问:“你的手脚怎么会这样?”
丫头不说话,只是瞅着若林微笑。她头发蓬乱,脸颊肮脏,身上却穿了身极好的花袄。若林正要再问她话,那丫头却突然伸出手,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来。
迟疑了一下,若林还是接了过来。那是一个普通的布包,包身上却绣了一个“翎”字。
翎?
若林蓦然抬首,难不成这是彭翎的东西?他正想细问那丫头从哪里得来这布包,她却已趴回了地上,飞快爬走。
一切突如其来,要不是手里真真切切拿着那布包,他真要以为自己做了场梦。若林迅速返回厢房,坐在油灯下,将那绣有“翎”字的布包小心打开,里面装得是一把铜制的工艺梳,那梳子应是作观赏之用,做功极其考究,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若林把玩了两下,发现梳脊上有条细缝,他试着拨了拨,那铜梳竟像盒子一般分成两半,从中又掉出一把金灿灿的梳子。
这莫非是金子做的?
若林心中念叨,拿起仔细端详,相比外壳,这金梳的做功更是精益求精,极细的梳脊上竟还雕出数十朵绽放的牡丹,梳柄上还嵌有数颗璀璨宝石。
那个四肢畸形的小丫头究竟是谁?她怎会有彭翎的布包,又为何要将这把金梳拿给他?
脑中瞬间膨胀出多个问题,若林思前想后仍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