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盛夏,晋国适逢大旱,父王却依旧沉迷于酒肉美色之中,兄弟二十几个,没有一个敢上前向父王禀报大旱之事,而文武百官无疑都是吃闲饭的,不敢惹怒父王。
太傅颜橦,我的师傅,看到送上去的奏章被父王扔了,在百官面前痛彻父王,父王大怒,赐死太傅。
虽然太傅死了,父王总算知道了大旱的事,在朝堂上怒斥百官,百官维维是诺,然,退朝出了宫门,没有一个听进去了,继续自己的酒肉生活。
终于,高越卢钩二国打来了。
那年,我七岁。
七岁,国破。高越卢钩两任皇帝亲自出兵,站在残缺不堪的城墙旁,我看见我的父王被当众斩首,我的兄弟们,一一戴上了镣铐。
晋国,不在了。
我身上的衣服早被血还有泥土浸染的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头上被宫女太监们抢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砸到了,满脸的血。
风静静吹来,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还有炮火留下的硝烟味。
面前站着卢钩的皇帝,他问了我很多,比如,你是谁,你有家人么,你家在哪?
我统统摇头,我不在是我呢,我再也没有家人了,更没有家。
他顿了半晌,和旁边的手下交谈了几句,对着我道:“你愿意跟我走么?”
走么?去哪?
“我带你回卢钩,我是卢钩的皇帝,我愿意收留你。”他看我犹豫不答,便开口道。
我微闭起眼,抬头看向他,声音不大不小,他刚好听到:“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想别的什么事,最后,他握住我的手,走下了城墙。
他带我离开了这个生我的国家,看着马车外不停向后退的景色,那是我的国家,我的国家啊!终有一日,我会重新回来,我要成为这片土地上的王者,我要复国…
*
军队沿路走走停停,却有一日突然加速,听送饭来的士兵说,卢钩皇后病危,命不久矣。
看卢钩皇帝憔悴的面容,突然想起父王,母后病逝,他连看也没看一眼,到最后,抵不过母后娘家的势力,派宫人前来慰问了一下罢了。
如此,不由得让我对面前的这位皇帝有了些改观。
有一天夜里,我出来解手,却在一旁的草丛中传来一阵响声,我拨开杂草,发现草里有一个孩子,看上去不过两三岁,穿着的衣服是上好的料子,摸了摸她的额头,很烫,估计是高烧,我原本想就此离开,转身时,却听到女孩不大不小的呜咽声,让我想起了以前在宫里养的一只小黑猫,最后被大太子快打死的时候,就在那低低的呜咽着,那时的我被太监抱起来,不肯让我看,可是不看,耳朵听得到,心更难受。
我把女孩抱了起来,送到了主帐里,发现卢钩的那位皇帝还没有睡,在批着奏章,他看见我来,疲惫的笑了笑,道:“瑾儿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他给了我一个名字,以前在皇宫里,孩子太多了,名字要等到过了十六生辰才有,之前就一直叫自己在兄弟里排的位置,我是二四,那时候我特别庆幸,母后争气,没有让我变成二五。
“我在帐子旁边发现了这个孩子,好像在发烧。”我把手里的孩子递给他。
他轻轻的抱起,原本的疲惫感觉消失了,他看着女孩道:“我也有一个女儿,比她大了不过一两岁,不过是特别的皮,来人,唤军医。”
看他抱着孩子,哄着她,我静静退出了帐子,站在帐门前,看着漫天星空,曾几何时,我是多么希望父王也这么对我的啊!虽然从未实现,我却仍在痴想着。
我经常在想,我到底是谁,是那个晋国的二四,还是卢钩的大皇子北堂瑾,每次我想到这的时候,都会很糊涂,于是便开始拼命练武。
回到卢钩之后,皇后已经离世了,皇帝把自己关在皇后宫里十天,十天之后,大葬。
葬礼上,整个皇宫都是素白的,鞭子在地上抽打着,一声一声,不绝于耳,我站在下面,明显的看见他哭了,满脸的泪,却没有一个人敢提醒他。
一旁还站着一个穿着素袍,玉树兰芝般的男人,男人也是满脸的痛色,男人手里握着一只小手,手的主人是一个白嫩嫩的小女娃,女娃似乎看见他哭了,掏了半天,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想要给他拭泪,女娃道:“父王,母后说她只是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她说过几十年,你们就会见到了,你不要伤心了,虽然我也舍不得母后,不过母后这么做,肯定有她的原因,你不要哭了。”
皇帝盯着她手里的手帕,道:“阿汐,你以后跟古御医后面学医,好吗?”
女娃似乎不大高兴,不过看了看他热切的眼神,只好点了点头。
原本拉住女娃的男人开口道:“莫汝走了。”
皇上脸色微变,道:“你要去寻她?”
男人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自认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既然她要走,我也留不住。”
“古闲…”
“我日后便教阿汐学医了,阿汐或会少抛头露面,你可愿意?”古闲装作没有听到的话一般,扯开了话题。
我看着女娃偷偷的跑了下来,站到了我的旁边,细语和我道:“你是父王带回来的哥哥?听宫女们说你长得很漂亮,还真的诶!”
满头黑线的瞧着她,道:“我是男子,不该用漂亮来形容的。”
“那该怎么形容?”她不解道,“对了,听说父王还带回来一个小妹妹,你知道她在哪么?”
她思维不是常人能跟的上的,我不应该和她说话的。
*
转眼度过几年,我是再没见过阿汐,只有她每年生辰的时候,才得以见上一面,她出落的越来越美,把我当真的哥哥来看,可是,渐渐的,我也知道我心里把她当什么了,我把她当做一个女人,一个我爱的女人。
我想要保护她,虽然我触不可及她。
有些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我们有个未来,那该有多好,我每天勤加练武,到处征兵打仗,与她相处来的日子更少了,她过十八岁生辰时,我说要送她一场盛世烟花,我向父王求亲。
父王听到我的话后,却只是摇了摇头,他双鬓已白,道:“瑾儿,你是谁,我一直都知道,你还记得那年我说要接你到卢钩,你问我为什么么?”
他缓缓闭上双眼,道:“为什么啊,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年少时的我。
我小时候是不被重视的皇子,整天也就知道玩和乐,直到父王病重,兄弟几个便开始刀剑相向,我太弱了,根本没有人会想到我最后打开了皇宫的大门,其实,往往最弱小的人,最容易做出大事,我收留你,是想把你真的当亲生儿子来养,我想你守住江山,但是,你注定要登上这个位子,但我不想我的女儿永远呆在深宫,自此困住,我已经困住了她,不能再害了我们的女儿。”
说完,他静静的看着我,道:“动手吧,我想去见她呢,你替我了解这一切吧。”
当剑刺穿他的身体时,他笑了,笑得很安详,笑中,有解脱,也有愧疚,对我的愧疚。
我提着剑,出了大殿,发现阿汐过来了,她看见我手中滴着血的剑,嘴动了动,道:“这个国家已经是你的呢!放我离开吧。”
“阿汐…”不要走。
“从今往后,我与你再无任何关系,呵呵,其实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不是吗?”她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我知道,我们完了,我们就此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