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王兰清似是无意般提起母亲的祭日时,轻漾只觉得胸口一阵阵揪着疼。
她艰难地微笑:“谢谢伯母关心,我一直记得的。”
其实还有三个月才到,她明白,许母根本不关心她母亲的祭日,不过是想要提醒她,她应该离许南城远一些,再远一些。
许母也笑了,那样精明的一个人,笑起来也带着不同的意味:“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让我们这些大人多费心的。”
不会…轻漾咬了咬唇。不是不会,而是不能。
廖迎初下午过了来,是讨论竞标的事情。许南城的婚期能改,陈氏的竞标日期却不是他们能做主改的,所以整个团队加快速度想要赶出一份完美的方案。
人一进来,便是同往日一般的不正经的形容,看了看轻漾,又看了看许南城,扑哧一声笑了:“你们俩这还挺遥相呼应的。”
两个人头上都是纱布,还是在同一天进医院包扎的,这默契,这缘分,啧啧…
可是,冷场了,出乎意料的冷场了,那默契的两个人又很默契地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谁都没有说话,两个人的目光如出一辙,却有着些什么他看不懂的东西。
事情很快就谈完了,那么多年的朋友加同事,许南城和廖迎初在一些问题上的看法还是高度一致的,最终定下的方案还是沿袭天一一贯的高质量风,不会为了减少成本去退而求其次。相信陈氏这样的大公司信念应该是和他们一样的。
将东西收拾好,沉默许久的轻漾忽然开了口:“许总,我想请一会儿假。”
许南城抬眼看了一眼她,竟什么都没有问,直接点头:“可以。”
其实轻漾也不知道请了假要去干些什么,走在城市的街道里,竟是前所未有的迷茫和陌生。
“冰糖葫芦--”小巷里传来熟悉的叫卖声,轻漾下意识地转头,看到一个卖冰糖葫芦的人正往这边走。
她叫住了那人,选了一个糖葫芦拿下来,交了钱,她边走边吃了起来。
又想起了以前,每年这会儿有糖葫芦卖的时候,她嘴馋,总是拉着许南城去买糖葫芦吃。每次买完了,回家的路上,许南城总是告诉她到了家才能吃,不然肚子疼。
可是拿在手里却不能吃是一件怎样痛苦的事情,轻漾坐在自行车的后边,左手抱着许南城的腰,看着红红的山楂直流口水。
偷偷咬一口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想着,轻漾将糖葫芦凑近嘴边,正要咬下去,却在这时听到前面的人出声道:“轻漾,现在不能吃。”
动作一下子僵了住,酝酿了一嘴的口水只能系数咽回腹中,轻漾不甘心地抬起头看了看许南城的后脑,奇怪,也没有长眼睛啊,可他怎么就知道她要偷吃呢?
后来有一次,她好奇心作怪,问出了口,却见他微微一笑,眼里蓄着些光华,可就是什么都不肯说。
轻漾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竹签上的山楂,竟然发现了一个黑乎乎的虫洞,一下子没了胃口,路过垃圾桶的时候,直接将糖葫芦扔了掉。
似乎已经不是原来的味道了,虽然依然是酸酸的,可是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人非,就连物也似是而非了。
小巷里有一家西点店,是在原来古风的建筑上改造的,灰色的砖墙上镶着一块大大的玻璃,显得整个小店有着一种特别的明净。
轻漾推门走进,因为是大多数人的上班时间,店里人很少,她点了杯咖啡,然后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银杏树上金黄的叶子慢悠悠地飘落,仿佛可以听到风的声音。
咖啡上升起氤氲的热气,将手放在杯子的两侧,暖暖的,就好像那个人的手,每当牵着她的时候,总有一种温暖人心的力量。
有一滴液体落入面前的咖啡中,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很快归于无形。
她听到兜里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接起,竟然是许母的电话。电话那边,许母的声音认真而不留丝毫商量的余地:“轻漾,腾出明天晚上的时间,你许叔叔有个老战友的儿子想见见你。”
定下的地点是一家西餐厅,轻漾进去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坐在窗边的男子。
她走过去询问道:“请问是严先生吗?”
那人转过头来细细地打量了她一下,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是,你就是苏轻漾苏小姐吧,果然是人如其名。”
轻漾程序化地回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也许也不需要多说什么,这位严先生实在不愧为一名记者,能说会道,愣是从晚饭扯到了世界大同的问题上。其间轻漾只是一直保持着微笑的样子,偶尔出声说一句“哦,是这样啊”,然后就再没开口的机会。
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就想起了小时候每每和许南城走在一起的情景,她常常会和他说起上学时候遇到的事情,有开心的有气愤的,她在旁边说的吐沫横飞,他却只是淡淡地应一句:“哦,是这样啊。”
这一句话出来,轻漾就再没心情将谈话进行下去了。许是察觉的轻漾的情绪不对,许南城解释说刚刚在想晚饭要吃些什么,轻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副赌气的样子,“哦,是这样啊。”然后再不开口。
他却只当她自闭症又犯了,总是拿晚上吃好吃的来哄她,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说话。
她讨厌被他忽视的感觉,于她而言,他是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无论开心也好难过也罢,他是她唯一可以分享的人,可是对于他,这世上却总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分掉他的心。
那一瞬间,轻漾有一种感觉,好像生活中处处都是他的影子,就连出来相亲都没有办法逃避。有一种类似于恐慌的情绪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拿起桌子上盛有红酒的杯子,她仰头灌了下去,那样浓的味道,就在喉咙处,久久不散,就像他身上那淡淡的薄荷味,他不在的这几年,她却总觉得那味道就在鼻端。
仅有的甜味散去,余下满嘴苦涩,连带的苦到了心里。
对面的人突然安静了下来,她觉得奇怪,诧异的目光望向坐在那里的男子。
严立的眼中微暗了暗,失望是难免的,却也没有太在意,只是道:“苏小姐有心事。”
轻漾略低了头,算是承认了。
“苏小姐以前有喜欢的人吗?”
轻漾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那后来是为什么分开了呢?”记者说话难免有些直接,严立说完后忽然意识到了这点,又补充道:“我只是觉得苏小姐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好奇而已,如果苏小姐不愿意说就算了。”
严立的目光很是真诚,真诚到让轻漾不好回绝。犹豫之后,她开口:“因为…”
“苏轻漾!”
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轻漾听到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在叫她,那声音夹这些惊奇与疑惑,她转头望过去,看到陈安凉站在那里看着她所在的方向,身后是一群不明真相的群众。
他转过头去和一个人说了些什么,随后那些人就跟在侍者的身后上了楼。陈安凉缓步向她走了过来,那样出色的一个人,站在那里便是一道风景,很快就将餐厅里人的视线吸引到了他的身上,连带着轻漾也感受到了那许多道的目光。
“你在这里干什么?”先开口的是陈安凉,他看了看轻漾,又打量了一下她对面的人,疑惑地开口。
“和朋友吃饭啊。”轻漾轻描淡写地带过,心里却清楚地明白如果陈安凉知道她是来相亲的,估计会有吃了她的心。
“朋友?”陈安凉疑惑更甚,她的生活向来单调得很,他与她认识这么多年,倒是从未听说过她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位朋友。
“是啊,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严…”她站起来想要介绍一下对面的人,可是却忽然卡了壳。真是可恶,她居然忘了他叫什么了!
严立很快明白了她停顿的含义,自然地接口道:“我叫严立,是一名记者,很高兴认识您,陈先生。”他将手伸了出去,正常而友好的姿态。在财经版混了那么多年,像陈氏少总这样的风云人物他必定是能一眼认出来的,唯一难以理解的是,这位苏小姐似乎和他有着什么特别的关系。
陈安凉也伸出了手,礼节性地点了下头,再转过头来看轻漾的时候,眉头不由得皱的更紧。
容不得轻漾多想,他直接拉住她的胳膊拖了她出去。餐厅里有那么多人看着,他不敢保证如果她说出他猜想中的那两个字,他会不会当场掀桌子。
方一出了餐厅便感到刺骨寒风迎面而来,走的太急,轻漾根本没有机会穿上外衣,连打了三个喷嚏,正思索着待会回家的路上去哪家药店买点感冒药的时候,却忽然被人裹在了怀里。
那样的猝不及防温暖,轻漾眼眶一热,泪水已然掉了下来,一滴、两滴,很快连成了串,便再也不受控制,她埋在他的胸口处嚎啕大哭了起来。
从来不是不委屈、不难过,只是因为身边的那个人离开了,不管她再委屈再难过都没有人会在乎,她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能哭,哭了只会更加的凄惨,可是隐忍了那么长时间的泪水在这温暖中仿佛找到了一个缺口,肆无忌惮的涌了出来。
“我上辈子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你就那么阴魂不散!我怕你了好不好,我躲着你避着你,可是为什么连我出来相个亲你都在我眼前晃悠?说到底我相亲还不是被你逼的,你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啊?”
她不顾一切的大声嘶喊着,这温暖太过惑人,她仅剩的一点心防猝然坍塌,借着酒劲压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她醉了吗?她不知道。如果是醉了,她怎么会如此清楚地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如果没有醉,她又怎么会任由这些话被自己说出口?
她猛地推开身旁的人,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蹲了下来,将头埋在膝盖,借以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瑟缩着,颤抖着,心底袭来的恐慌让她不由地抱紧了自己。
陈安凉看着她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手不由得攥成了拳。他注视着缩在那里的轻漾,脑海里却浮现起了她方才的模样。
她在他的面前从来都是淡淡的,带着一点贵族气的矜持,一个微笑就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力量,可是刚刚,她在做什么?
他看着她脸上泪水纵横,心疼却束手无策,她就那么看着他,可是他就是知道,她在对着另一个人说话。
风瑟瑟而过,连同心中的涩意一同翻滚而起,他缓缓靠近她,取下大衣披在了她的肩上。
她依然在埋着头,却已听不到哭声。他将手放在她的肩上,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她肩头的起伏。
微微弯下身,陈安凉轻却极其认真地在她耳旁说道:“轻漾,我想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