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拍摄很大的“四乘五英寸”的幻灯片,这种专业的东西,必须送到纽约曼哈顿的专门店冲洗,而且最少得等四个钟头才冲得好。因为曼哈顿距我家很远,我每次都顺便去逛博物馆和书店。请问“冲幻灯片”“逛博物馆”和“买书”这三件事,我应该怎么分配?我是先逛博物馆,再去买书,再去冲照片?还是先去买书,再提着书逛博物馆,再去冲幻灯片?抑或是我先把幻灯片拿去冲,再去逛博物馆,而后买书,再去取幻灯片?
我必定取最后一个。因为冲幻灯片要时间,我何必在那儿干等?书很重,如果买一堆,提去博物馆,多累!我当然先把幻灯片交给店里冲,两手空空、轻轻松松逛博物馆,再去买书,最后才去拿冲洗好的幻灯片。如果幻灯片不多,没有盒子装,我还可以往书里一夹,不怕被折到,接着坐火车回家。
请千万别觉得这是琐碎的小事,要知道积少成多,当你把事情分配好,能够省下惊人的时间和精力。我因为要画画、写文章,甚至做节目、演讲、出版,有些事必须要有安静的心情,有些情况却又很喧哗烦乱,必须在时间上精打细算。说出来各位可能不信,我连由书房到厨房,都会先想好,一路经过客厅、餐厅,要顺便做什么事,拿起什么,放下什么,免得忘了,再多跑几趟。更重要的是,我必须一时两用、一时三用,这很重要。
超越时间的藩篱(二)
不会用时间的人,一个是因为犹豫,一个是因为拖,更关键的是他不懂得在同一个时间做几件事。
我有个女学生,人长得有点抱歉,却嫁了个学历好、长得帅,还很有钱的丈夫,大家都说她丈夫是瞎了眼睛,但是我知道没瞎,而且眼睛好极了,果然,他娶了这个女生之后,事业蒸蒸日上。
我是由很多事情上看出那个女生有才能的,不是因为她的画画得好,而是发现她做事非常有效率。随便举个例子,有一天,她请好几位教授到她家吃饭,那时候她还单身一个人,居然能在很短的时间内,不但亲自烧菜,而且不断从厨房跑出来,为这位泡泡茶,为那位添添酒。端出一桌菜之后,坐下来,敬酒夹菜,饭后再很快地一个人撤走一桌碗盘,同时端出咖啡和水果点心。七八位客人到她家五个小时,居然没一个人被冷落,甚至觉得整个晚上她都在客人之间穿梭,不曾进过厨房。
从烧饭这件事,很容易看出一个人会不会用时间。有些人摘摘洗洗切切,做完这个菜,再摘摘洗洗切切,做下一道。结果没几样菜,可能花掉很长的时间。至于会用时间的人,从买菜回家,哪样进冰箱、哪样留在外面解冻、哪样已经泡在水里,已经有了分配。需要慢火煮的、花时间腌的、在烤箱“预热”的,一定先动手,至于切切洗洗,也一次完成,如果再加上有几个炉子,左边炒、右边炸、后面蒸、旁边煮,可能只要前面那人一半的时间,就端出好几道菜,而且每样的火候都恰到好处。古人讲“治大国如烹小鲜”,能说有错吗?
或许有还在念书的读者会说自己不烧饭,不懂。那么我举个我儿子的例子给各位听。刘轩那时候念纽约的史蒂文森高中,功课重,夜里两三点上床是很平常的。有一天,他十二点对我说:“今天没功课,可以早点睡。”我听了很高兴,却隔了半天,听到嘀嘀嘀的声音。“你在干吗啊?”我问。他说:“我饿了,在用微波炉。”又隔一下,听到咔咔咔的声音,我又问他,原来他正用刀叉在瓷盘子上切东西吃。我说:“快去睡吧!”可是又过一阵,我被哗哗的声音吵醒,原来他因为白天打球,身上酸,要泡澡,正在放洗澡水。又隔半天,被收音机报新闻的声音吵醒,原来他在听实时新闻,看会不会因为下雪,明天停课。又隔半天,听到砰的一大声,我跳起来问:“怎么了?”他说:“抱歉!明天要上课,我收完书包,扔在地上。”隔一阵又听到放水的声音,原来他在刷牙。这时候看看表,已经一点半了。
请问,他真需要这么多时间吗?换作是我,先打开水龙头放洗澡水,再把食物放进微波炉,再打开收音机。然后拿着热好的东西跳进浴缸,一边听广播一边泡澡,知道要上学之后,再一边刷牙,一手收书。哪需要九十分钟?是不是用一半的时间足够了?
不会用时间的人,一个是因为犹豫,一个是因为拖,更关键的是他不懂得在同一个时间做几件事。也可以讲,他的时间是“单线”的,没有重叠。问题是,如果他要裁好几张一样大的纸,是不是也一张张裁,而不懂得几张一起裁?搞不好,真是!
我曾提到过,教新新人类,要容许他们一心三用,当父母师长看见孩子一边上MSN 聊天,一边读书,一边听音乐,还一边在网上查数据,甚至一边写东西的时候,只要孩子能应付得了,就别骂他,因为如果他能几样事一起做,而且有条不紊,将来更能成功。同样的道理,各位年轻朋友,如果你上网,每查一个东西,都呆呆坐在那儿等着连接下载,结果半分钟能看完的东西,你得花一分钟去等,你就得好好检讨了!别看一分钟,十个一分钟就是十分钟。这十分钟你可以做很多事啊!你想想,篮球比赛,就算剩下最后三十秒、二十秒,甚至十秒、五秒,是不是都可能扭转颓势、反败为胜?在这个速度的时代,你必须从小就懂得“精算时间”。如同我上一篇里提到的,你要分清楚安静时间、嘈杂时间,完整时间、破碎时间,长时间、短时间,而且按照轻重缓急安排时间。即使从书房到厨房,都想想一次可以顺便做多少事,免得后来想到,重跑一趟,更别说你出远门办事了!
还有一点,是你要以时间来争取时间。我以前教书的时候,有位同事走路总是很快,有一天我跟他开玩笑,说:“你走那么快,人影从我门口一闪而过,会让我紧张,以为失火了、闹小偷了。你的自由影响到了我的自由。”那位教授先跟我道歉,接着请我去他的办公室瞧瞧。原来他摆个大躺椅,旁边有音响、有耳机,还放了一台他专用的咖啡机。他说:“我是要利用每个空当回来听音乐、喝咖啡,享受我自己的时间。”
再举个更实在的例子。有一天我打电话给纽约曼哈顿的一个朋友,说:“我下午会进城,有空见个面吗?”他在电话那头说:“我正光溜溜耶!”我说:“穿衣服出来啊!”他笑说:“对不起,我正在南部的佛罗里达游泳!”我一怔,问他:“怎么?你又度假去啦?你一年度多少个月假啊?还上不上班?”各位猜,他怎么答?他说:“我一年最少度四个月的假。”然后强调,“你要知道,我是搞创意的呀!我平常做事讲求效率,绝不拖,所以能在很短的时间把事做完,争取到度假的时间。然后,我完全放松,很可能就是在游泳池旁边晒太阳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有了新的创意,用这创意赢过别人。”
可不是吗?与其拖拖拉拉和发愣,把时间一分一秒浪费掉,不如抓紧时间,以时间争取时间,把握小时间,创造大时间,使自己能在繁忙之间,有完全放松的时刻,让许多想象、创意和浪漫,好像在一块空白的画布上纵情地挥洒。
会用时间的人不拖延、不瞎忙,而是有计划地分配时间。忙碌之间要休闲,休闲才能产生创意、积蓄力量,让你走更远的路。
杏林·春雨·歌
手术室里的事,我们到外面是不能讲的。出了错、死了人,大家心照不宣,病人的家属也不可能知道。
二十多年前,有两个在同一家医院服务的护士跟我学画。她们常穿着护士的制服,匆匆忙忙赶来,身上还散发出浓浓的药水味。我教画是很自由的,学生们可以一边画、一边聊天。有一天听其中一位护士,对着旁边的同事小声说:“今天××医生又‘秀逗’了。”
“是啊!怎么会这么糊涂?”另一人叹气。“命啊!听他家人哭得好伤心。”我好奇地问她们。她们脸色凝重地互看一眼,居然言辞闪烁地没有正面答我。隔了好一阵,其中一个私下对我说:
“老师!您知道吗?手术室里的事,我们到外面是不能讲的。出了错、死了人,大家心照不宣,病人的家属也不可能知道。”沉吟了一下,又歪头笑笑,“哪个名医不是从庸医变成的?哪一把‘名刀’下面,又不曾枉死过病人?”
这事过了不久,我太太就进了医院,因为视网膜脱落,准备动手术。
好多朋友推荐同一位名医操刀,可是有人提出异议:“那位名医根本不是自己动手,他只是站在旁边看,叫他的副手操刀。”
又有人推荐一位刚从国外回来的医生,说他的技术最新。可是也有反对的意见:“他去美国才几个月,学到什么?可以说在美国学到了方法,回来锻炼技术,小心一点,别成为他实验的白老鼠!”
所幸我太太找后一位动手术,十分成功。只是这些话在我心中,一直挥之不去。有一天,碰到位医界的朋友,我问:“依您看,这两位医生,谁比较高明呢?”
“其实两个人都不错。”他说,“你不要认为由副手操刀就不好,你想想,如果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和一个二三十岁的小伙子,同时抢着为你穿针,你会选哪一个?你总不会因为老的那个穿了四五十年针,经验老到而挑他吧。所以呀!用老一辈的经验,加上新一辈的精准,常能完成最艰巨的任务。”
看我直点头,他又眉头一扬,笑着说:“做医生,真可怜,年轻的时候眼力好,手又稳,偏偏经验不足,老出毛病。老了之后,经验十足,却又常看不清、手发抖,这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自从搬到纽约的长岛,就与医生们做了近邻。左邻是位麻醉科的名医,坐骨神经动手术才一个礼拜,就溜出医院,回家种花,还对我大声喊:“医生是最坏的病人。”
右邻不远是位内科名医,常找一堆医生朋友,邀我聚餐,然后举着酒杯对感冒的朋友说:“喝点酒,感冒就好了!”又回头对我一挤眼说:“其实啊,人长寿不长寿,多半要看爹娘。”
听他们谈“别人”就更惊心了——“谁谁谁,在台湾为了赚钱,两口子整夜调制可的松的药膏,吸多了药粉,都成了‘月亮脸’。”“谁谁谁,又被告了。当然告不倒,但是手术室里谁不知道?”有一天我问在座的人,谁最清楚手术是成功,还是失败。大家一起回答:“当然是医生自己。”
与“众名医餐叙”比起来,我宁愿一对一地聊天。因为这时候最能听到心声。
有位妇产科的名医,一次略带醉意地对我大声叹着气说:“唉!年轻的时候,爱玩,女朋友在外面等,明明可以自然分娩的,看她一直生不出来,不愿意多等,就说该动手术。”脸上红彤彤的,“现在啊!外头谁在等,我都不管,病人重要、良心重要。”
还有一位名牙医,居然对我说:
“你知道吗?我最希望的是去开一家饺子馆。”“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是卖水饺的店哪!”他十分认真地重复一遍。“那你为什么不开?”“因为我还在还债。”他的脸色更认真了。“你还欠钱?”我追问。“不!是欠情。我前面那些年,做坏了太多人的牙,现在想退休也不能退,要把错补过来。”
最近,参加美华防癌协会的募款餐会。其中有名歌星演唱,也有名家演奏。但是最令我感动的,是一群医生的合唱。
八位各科的医生,在一位女医生的伴奏下,唱了《大学颂》(Gaudeamus)、《故乡老友》(Old Folksat Home)和《哦!王小姐》(Oh!Brelidy)。
都是中年人了,有的秃了顶,有的白了头。略带一点紧张与腼腆地站在台上,并在其中一位的带头下作四重唱。
不知为什么,他们的歌声给我少有的震撼,觉得那不只是歌,更是心、是生命。
看了多少人生的悲欢离合,救了多少命,也犯过多少错。而自己的青春已逝、事业已成、儿女已大。沉重的压力、沉重的心情,似乎放不下,又似乎可以放下了。
在许多矛盾之间,产生了火花,化作了歌声。
歌声是那么释放,又那么复杂。仿佛把肝胆肠胃、脑肾心脾、肌肤神经所交织起来的“兴衰荣辱”“是非成败”,一起化作音符。
我仿佛看到杏林间,一阵风来,一片花雨……美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