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既有公平和正义,也有虚伪和偏见。你既能看到真善美,也能看到假恶丑。你会怎样看待这一切,又将如何作出自己的选择?
做个公主与王子
每个做公主、王子梦的,都得自我检讨——我有没有训练自己成为我梦想的人物?抑或我的行为反而与我的梦想背道而驰?
二十七年前,我应弗吉尼亚州丹维尔美术馆的邀请去做“驻馆艺术家”,住在馆长詹宁博士的家里,总是跟着出去应酬。
我恨透了应酬,尤其是拿着高脚杯,站得人挤人的餐前酒会,因为一边跟对面的人聊天,一边还得用眼角余光注意有没有别人在跟你打招呼,还得装出一副笑脸,笑得嘴角都酸了。我当时的英文奇烂,偏偏他们用的词汇一个比一个深,好像不艰深,就显不出学问和高贵的样子。
他们确实有不少是英国贵族后裔,移民来美之后就世世代代留在那个保守的弗吉尼亚小城。正因此,他们保留了一堆“老规矩”。
譬如有一次我去一个豪宅用餐,东西上来,我看女主人已经拿起汤匙,就也跟着开动。
才回到家,詹宁博士就说我下次要知道,必须等女主人先尝,然后对站在旁边的女侍点头之后,才可以开动。如同喝酒,侍者会先倒一点点在主人杯里,由主人先尝,表示味道可以,侍者才继续为大家注满。所以如果我当主人,一定要先开始试酒,否则倒酒的侍者会站在旁边无所适从。
在那群保守的英国绅士淑女间,我生活了好几个月,发现他们经常的话题,是种花莳草和烹饪,总是呼朋唤友地到不同人家的花园赏花,再一起剪花进屋插,对于每种花都一清二楚。至于烹饪,则好像能显示身份。能尝得出酒的产地,猜得出年份;能用法语、意大利语说出菜名,甚至讲出烹调的方法,更是叫人佩服。
那些贵妇们还有个经常的话题,就是对各家孩子评头论足。我发现,她们总强调一件事——哪家经常办派对。
似乎常办派对人家的孩子特别有身价。有一天,我实在憋不住了,问她们为什么要这么认为。一群贵妇居然瞪大眼睛,异口同声地说“当然”,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地讲:“常办派对,表示家里格局大。”
“常办派对,那孩子见的世面和人头当然广。”“常办派对人家的孩子,总要出来招呼,派对前要安排布置、派对后要收拾整理,就算有仆人做,孩子也得帮着监督花怎么摆、客人怎么坐、银器怎么排,以及酒会和正餐间客人移动的路线;还有大派对,从下午两三点开始,先在外面吃点心喝茶,还要做游戏,那孩子如果连网球都不会打,怎么登场面?”
最后,她们下结论:常办派对的人家的孩子特别干练,将来女孩子能帮丈夫应酬交际;男孩子的EQ 好,事业一定能成功。
当然这也不一定,我就曾去一个豪门参加酒会。会中有人提到主人的小姐钢琴弹得好,要那小公主演奏一曲。
岂知小公主耍起公主脾气,扭扭捏捏,说她没有熟的曲子,不愿表演,连女主人、男主人联合劝都不成,小公主一生气,居然还跺着脚跑掉了。幸亏有宾客把尴尬的场面化解,改变目标,说:“哎!在座的某某小姐不是也喜欢弹琴吗?”接着大家的视线全转到一个十四五岁女孩的身上。
那女孩一笑,说她事先没准备,恐怕弹不好,请大家别期望太高,然后大大方方地走到钢琴前,先报出曲名,再坐下演奏。
她果然不太熟,演奏中间忘了好几次,想了想,再继续弹。但是弹完起身,对大家嫣然一笑致歉,换得的是满场热烈的掌声。
后来接连好几天,我都听见大家议论,说当天那“大家闺秀”小器得成了“小家碧玉”;反而是“小家碧玉”大方得有如“大家闺秀”。
由此可知,不见得豪门就出“大家闺秀”,皇宫就出“公主”;即使家里经济情况很不好,如果能表现得大方、脱俗,也能给人大家闺秀的感觉。
多年之后,我回老家,发现大概因为经济富裕,孩子又生得少,家家的孩子都成了小王子、小公主。有时在公共场合,耍起少爷小姐脾气,一点不给父母面子。我就想,大人们在宠孩子的同时,是不是也该想想,要宠出个放肆无礼的小太妹、小霸王,还是造就出个大家闺秀、彬彬少年?
当孩子成为青少年,师长是不是应该带领他们走向成熟?譬如父母不在时,要孩子出来扮演女主人的角色。孩子开始要学习大方地应对,并在众人前隐藏自己的情绪。我甚至想,父母为了训练孩子,应该偶尔在家里开个派对,或尽量带孩子出去应酬,使他们多些阅历。
从孩子的角度想,就算父母没时间带出去,也可以想象家里有访客,自己作心理上的训练。检讨一下:
如果明天有客人,浴室里的毛巾、皂盒是不是要放整齐?牙刷牙膏是不是用完要放进柜子里?
马桶盖是不是要用完就盖上?掉在地上的头发是不是要随时捡起来?床有没有铺好?枕头有没有放正?装饰枕头有没有斜靠在床板上?
书桌书架是不是随时在整理、归类?相框的灰尘有没有擦干净?
是不是能帮忙收拾客厅,把不必要的东西放好?把窗帘拉到相同的斜度与高度?将沙发上的枕垫摆在恰当的位置?
当客人来的时候,是不是能抢在前面,出去开门,帮忙递拖鞋、挂大衣?
还有,自己是不是能参与摆餐具、餐盘的工作,为每人放好餐巾、帮助上菜,并且在用餐时端正地坐着、优雅地说话,随时为别人递胡椒或餐盘?
每个女生都可以想象自己是公主,每个男生都可以想象自己是王子。
问题是,当公主与王子是很辛苦的事啊!每个做公主、王子梦的,都得自我检讨——我有没有训练自己成为我梦想的人物?抑或我的行为反而与我的梦想背道而驰?
何必欺人太甚
中国人常说“穷寇莫追”,意思是盗匪已经逃跑,就别去追了。为什么不追?因为怕把那盗匪逼急了,狗急跳墙,拼命。
十几年前,我带太太第一次去欧洲,旅行团在短短十天当中游了五个国家,所以到法国的时候没有安排参观罗浮宫。但是因为我熟悉巴黎,旅行团又正好在罗浮宫附近用午餐,于是带着太太以最快的速度跑去,一下子就冲进大厅,看了维纳斯、胜利女神和达·芬奇的《蒙娜丽莎》,还买了个胜利女神的复制品。
回到游览车,我和太太出示新买的东西,得意地说我们以惊人的速度看了许多名作。旅行团里的人都瞪大眼睛,做出惊讶又羡慕的样子,其中有个人突然问:“门票很贵吧?多少钱?”
我和太太一下子怔住了,因为我们一直到出来,才发现没买门票,我们居然是由“出口”冲进去的。
所幸我才怔了一下下,那问话的人就把话题带到别的地方,解除了尴尬。
直到今天,我都记得那一刻,对那解除尴尬的中年胖女人很感激。没错!她心里说不定想,我根本只是到艺术品店买了个复制品,就回去吹牛逛了罗浮宫,所以答不出票价多少。但是也因为她这样猜,怕出我糗,所以立刻又把话题带开。
今天我又对女儿说这个故事,因为她说有个叫艾琳达的同学,暑假去了北京,住在我们住过的那家有名的饭店。可是当她提到饭店大厅的水晶球、摆满瓶瓶罐罐的餐厅和地下室的画廊时,艾琳达却全答不上来,所以我女儿猜她同学根本是吹牛的。
我突然发觉孩子大了,应该学习怎么处世。课本上虽然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但那“洞明”并不是教人把每个真相都挖出来,而且摊在大家眼前。“人情练达即文章”,“练”是熟练、是成熟,是知道什么可以问、什么不必问。“达”是通达,要通情达理,为自己想,也为别人想。
所以我要对女儿说:“当你感觉艾琳达可能吹牛,发现她一问三不知的时候,你应该继续问,甚至当着大家的面问,还是立刻像我所说的那个旅行团里的妇人,把话带开?你打破砂锅问到底,叫对方认错,甚至当场落泪,对你有什么好处?而且你要知道,有些人因为行程赶,早起晚归,旅馆只是她睡觉的地方,确实可能连旅馆大厅都没看清就离开了。你何不往这个角度去想,犯得着猜她说谎吗?”
在台湾,我常看电视上的政治谈话节目。那里面的话题非常尖锐,来宾又立场鲜明,所以总见针锋相对的情况。
但我发现,即使是政客,当他抓住对方弱点,可以穷追不舍、打死为止的时候,却常常问着问着,看对方已经词穷而招架不住,突然刹车,不再继续。
有一次,我碰上一个政界的高手,问他为什么那样“温文”。他摊摊手一笑,说谁赢了、谁输了,谁被问倒了、谁理亏了,观众早看在眼里,何必欺人太甚?今天他抓住了对方的小辫子,给对方留一条生路,改天他处于弱势,落在对方手上,对方也会给他开一条生路,不致太难堪。
中国人常说“穷寇莫追”,意思是盗匪已经逃跑,就别去追了。为什么不追?因为怕把那盗匪逼急了,狗急跳墙,拼命。
当我们要保的是财产,那盗匪要保的却是性命时,你当然不值得跟他周旋到底。
古代的军事家也说“围师必阙”,意思是当你包围敌人的军队时,一定要留个缺口,使他能由那里逃跑。能把敌人包围,全部歼灭的时候,军事家尚且给对方留一条生路,我们处世,是不是更得为人“解围”呢?
在这儿我也叮嘱每位年轻朋友,当你自认长大了,希望别人不再把你当小孩看的同时,你也就不能没心没肺、直来直往了。你要学会什么时候刚、什么时候柔,什么时候直言、什么时候婉转。最重要的是总用“同理心”想想别人的感觉,想想同样的情况落在自己身上会怎么样。于是你开始懂得为别人让路,也给自己留下更大的空间。
扣子
未尽善的作品,倒不如暂时搁置,深思熟虑,细细研究之后再推出。
某日在街上遇到一位朋友,闲话时,无意间发现他有一个衣扣摇摇欲坠。我就提醒他:“你的衣扣有可能会掉,回去得缝一缝了。”没想到他一把就抓下了那个扣子,并放入衣袋。
“缺个扣子,不是很难看吗?其实它还可以维持一段时间,你何不回去再拿呢?”我问。
“如果在外面掉了怎么办?与其暂时好看而将来后悔莫及,不如暂时没有。”
穿衣服如此,为人处世不也这样吗?为了赶时间、充场面,而冒险公布不成熟的计划、未尽善的作品,倒不如暂时搁置,深思熟虑,细细研究之后再推出。
画马
当马向高处爬时,仿佛是你得意的时刻,愈得意愈要谦恭,所以人要向前倾;至于下山,则仿佛失意时,固然是往下坡溜,你反而要坐得挺、撑得直。
小时候我很喜欢画马,某日完成了一张描绘猎人骑马登山的画面,正得意,母亲过来对我说:“马背上的人坐得太挺了,你要知道,当骑马上坡的时候,身子要向前倾,否则人跟马都容易翻倒。”
过不久,我又画了一张骑马下山的画面,母亲看了还是不满意地说:
“这次你画中的人物又画得太前倾了,骑马下坡时,马固然往山下走,人却要坐得挺,如果也跟着马向前倾,就容易滑下去。”
两次得意之作,都遭到批评,我有些懊恼地说:“为什么有这么多规矩呢?反正人骑马,爱怎么骑就怎么骑!”
“你讲得不错,但是要想骑得平稳快速,不颠簸,不倾倒,不被摔下马背,不致滚落山崖,就一定要讲究方法。”母亲说,“这就好比处世,当马向高处爬时,仿佛是你得意的时刻,愈得意愈要谦恭,所以人要向前倾;至于下山,则仿佛失意时,固然是往下坡溜,你反而要坐得挺、撑得直。”
直到今天,不论画马抑或处世,得意与失意,母亲的这两句话总是我的指引。
超越空间的藩篱(一)
请看看你自己和你四周的人,是不是也可能半辈子、一辈子,都没离开过你那个城市。甚至你小时候住在东区,到大了、到老了,四周全建起高楼,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你还是留在东区。
相信大家都看过非洲野生动物的影片,狮子在烈日当空的时候睡大觉,到了下午,可能肚子饿,也凉快一点了,才出动狩猎。放低姿势,一步步悄悄地穿过草丛……这时候镜头拉开,只见草原里成千上万的斑马正在低头吃草,发现狮子,斑马开始奔逃,真是万马奔腾,烟尘飞扬。狮子对准其中一个目标追,电影的镜头往前推,就见两个飞快的身影。狮子终于追上了,镜头换成大特写,血淋淋的画面,狮子吃完,土狼吃,土狼吃完兀鹰吃,最后剩下一堆枯骨。这时候镜头重新拉开,成为大远景,只见草原中成千上万的斑马,在和煦的夕阳和习习的晚风中,又安详地低着头吃草了。
这时候你会不会想,那些斑马们明明知道有狮子,明天还会来猎杀,它们为什么不躲到别的地方呢?
可是从斑马的角度,它们会不会想:“对!明天狮子还会来吃我们,但是它可能从东边来,而我在西边。就算它来西边,我跑得比较快。就算我跑不快,还有生病的、年老的,跑得比我慢。我总不会那么倒霉吧!”所以斑马还是留在那儿,苟且偷生。
人类不也差不多吗?想想因纽特人,他们为什么世世代代留在冰天雪地的阿拉斯加?他们可以往南走啊!就算一天走不到,一个月走不到,一年两年三年,总会走到比较温暖的地方。没错,许多人走了,甚至迁移到中美、南美,但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世世代代留了下来?
你要笑他们笨吗?请看看你自己和你四周的人,是不是也可能半辈子、一辈子,都没离开过你那个城市。甚至你小时候住在东区,到大了、到老了,四周全建起高楼,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你还是留在东区。
为什么?因为习惯了,因为恋旧,因为一动不如一静,因为懒得跑。如此说来,你跟因纽特人或那些斑马又有多大的不同呢?
我在少年时读过一首诗,题目是《边界酒店》。内容都忘了,只记得其中一句——“跨一步便成乡愁”。我常想那边界酒店,如果正好盖在边界线,可能有张桌子,半边在这个国家,半边在那个国家。于是我由这张椅子,移到对面那张椅子,就出了国,就有了乡愁。只是,我也想,可能很多人一辈子就连那么一步都跨不出去。
美国人早在探索火星,中国人也计划登月了。可能好多人想,地球多好啊!还有不少空地,何必往别的星球探索?但是地球、月亮和火星,与浩瀚的宇宙比起来,说不定也像那个边界酒店,只是小小一步。如同美国航天员阿姆斯特朗踏上月球时说的“我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是因为科学家有远见,才能早早往外探索,为人类的未来跨出一般人难以了解的一步又一步,也为我们的子子孙孙找到更宽广的天地。
我有位同学,大学毕业之后因为找不到工作,只好为货运公司押车,每天清晨从台湾北部的基隆港跟着大货车一路开到最南端的高雄。有一天早晨,他关上车门,发现一只苍蝇在里面。他心想:好!我不放你出去,也不把你打死,我就把你关到高雄。只见那只大苍蝇一路撞来撞去,撞晕了,停住休息,再飞、再撞。当我这位同学到达高雄,把车门打开,苍蝇终于飞了出去。
你相信吗?那只苍蝇居然给我同学很大的启示。他对我说:“你想想,那苍蝇有什么本事早上在基隆,傍晚就到了高雄。不是因为它能力强、会飞,而是因为上对了车。”接着我这同学就猛K 英文、西班牙文,去了中南美,没几年,衣锦还乡,成为很大的国际贸易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