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五万元抚恤金
雨越下越大了。孙菲已经走出厂区很远。那道七天前用白灰在地上划出的醒目的警戒线正在雨水中漫开。她回头看看再也看不见的曾经高耸过的氯气库。这里还有少量的民警在值班，她想折回去接近爆炸区，却被民警挡在了很远的地方。
一辆红色富康出租车停在一石厂的老家属区大门外。孙菲伸出头，对传达室里的王大爷说：“王大爷，我是菲子，麻烦你开一下门。”
王大爷瞅她一眼，不客气地大声说：“看看上面的通知吧，晚上8点后，出租车不得进入。”
孙菲无奈，看王大爷一脸不情愿的样子，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她从小生活在一石厂，对一石厂人的认真和固执十分熟悉，全是拿着鸡毛当令牌的主儿。孙菲只好付车费下车，提着几大包印有超市标志的包装袋往父母家走。
小时候热闹非凡的一石厂现如今真的很冷清。老厂宿舍碰不着什么人。厂子荒了，人也荒了。家家都紧闭房门，孙菲父母家的房门也紧闭着。她敲了老半天门，里面没动静。她扒着门缝看来看去的，好像家里没人，没亮灯。她还是不死心，父母有时为了省电，不开灯。父母住的是一石厂在70年代初最辉煌时期盖的三层楼，一幢三个门洞，一个门洞每层住三户，每户五十多平方米，二室一卫一过厅。那时，父母是军工厂的工程师，技术骨干。在一石厂一千多户中，父母分得这样一套房子，被称为住进了中南海。
以这三幢三层楼为圆心，正前方还有一幢两层高的办公楼，这一地区被称作一石厂的中南海。在“海里”长大的孙菲有许多骄傲的回忆。她曾经是这“海”里的公主，在文艺队的唱唱跳跳中无忧无虑地长大，拒绝小伙们抛来的殷勤，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她从父母的嘴里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尽管父母谈起从前是心满意足的。父母的一生都很心满意足，但她却听出了另外的意思。她从小就觉得自己不能只属于南岭一石厂。她应该像电影中的女人一样风光和热烈。那不是灰姑娘的故事，是她未来要过的生活。
她曾冒天下之大不韪到美术学院去当裸体模特，后又考入美院附中学习国画，附中毕业后上了美术学院的本科。可是上到二年级时，她实在上不下去了。她不想下工夫画画，却热衷于自由地穿梭在各种男人的怀抱。那时，是麦立先给她打开了一扇全新的门——“裸体艺术之门”。把自己的身体变成画像，就可以换钱。而那些买到她的画像的画商又很急切地想见到模特本人。这些画商是出没于旧城的最早的一批来自香港的画商。
老麦突然玩腻了裸体画，去北京当了经济学家。他离开旧城后，她在几个港商那里转来转去，一个个来了又走。她渐渐有点疲惫，开始反思。最终她意识到，不管自己蹦多高，还是属于旧城。
她就在有些疲倦的时候，认识了刘晚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