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淑侠
现代人要快乐并不难,只问他想不想快乐。
现代人是很不容易快乐的,主要因为现代是个不易使人感到快乐的时代。大规模的战争没有,世界马马虎虎的太平了几十年,每个国家都在做经济扩张。只要没遭天灾人祸,没动干戈,没有自搬石头自砸脚的,多少都创造出一点经济生机。生产多,收入也普遍增多,那些以前可望而不及,难以获得的东西,很轻易的就得到了。一样样的得到,物欲似乎被填满了,一被填满,人好像就不知该要什么了。于是,长久的快乐,工业社会的后遗症就是心灵的东西了,就是崇尚大自然,想在山水之间找寻属于人类的优游闲逸的原始情绪了。
现代人一着手寻找这种情绪,才体会到此举竟是如此的困难,才看清现代人除了被生活琐碎,被责任,被社会上许多不合理的大小事件引起的烦忧重压之外,还要忍受许多骚扰与侵犯,如噪音的侵袭,病毒和核子武器的威胁,自然环境的被破坏。海水、河水、湖水都闹污染,有人兴致勃勃买条大鱼,烹之下酒,以享受大快朵颐之乐,没料到反被毒水里生长的毒鱼毒死了。汽车的废气把林里的千年老树熏出了病,欧洲1/3的树木是“病树”。人不能没职业,不能不找生路活命,打了动物剥皮,给摩登女郎穿在身上,是求生赚钱的路子之一。小海豹小海狗已遭遇到绝种的危机,连非洲的大象也死得不剩什么了。林立的工厂,烟囱如雨后春笋,冒出的黑烟有威力让不吸烟的人照样肺上生癌。在分秒必争的现代化街道上,汽车机车是最快捷的带步工具,然而混乱的交通却造成人随时随地可以死的局面。生活越进步问题越增多,焦虑不安像影子似的跟着现代人的形体转,快乐在何处呢?要怎样才能求得呢?
叔本华和萨特的哲学支配着现代人的思想。叔本华说;一切生命的本质就是苦恼。又说:一切的幸福都是消极的,我们不可能得到永恒的满足。萨特则强调生命存在的虚无性。当西方的新旧哲学学说都不解决时髦的现代人的苦恼时,人们便向神秘而古老的东方寻探了。在中国两千多年来并没流行得起来的老子哲学,在20世纪80年代的西方文明社会,反倒大行其道。
老子崇尚自然压黜人工,以人生的基本态度是主张“弱道”。如今世界各地仿佛都有他的幸福。“回归自然”他们最响亮的口号。他们仿佛很能体会“少则得,多则惑”,和“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的境界,怡然自得的过着简衣素食,极具自然情调的生活。无论男女都穿着随便,不修边幅。什么地方要兴建原子工业,他们就扛着铺盖到工地去露宿,以阻止破坏自然生态,和避免引来核子武器的攻击。虽说不去阻挡人家造原子弹,想消除本身的抵抗能力,并不能真正的保护自然环境,也无法真正防止原子尘原子弹的侵袭。但追求自然之美,爱好和平的心却是灼热而明显的:不过,以这种方式找安全、幸福、快乐,还是没找对地方。
说起来,现代人的烦恼多得是,如社会上一些不公平的现象,和一些糜腐的空气,给人的窒息感,付出多收获少而产生的挫折感,老之将至,生命有限给人的空虚感都使现代人情绪颓丧,不易获得真正的快乐。
现代人真的那么难以找到快乐吗?有次我给一位以前的老师写信,把这话问他。他回信说,他这个“老现代人”很快乐的,虽然一生有过那么多的挫折和失望,但他想到他有那么美丽的国家,温馨的社会,善良的朋友,幸福的家庭和可爱的学生时就觉得收回的比付出的远远超过,就会产生一种超过“快乐”的幸福感。
这位老师的话,深深地启示了我。知足乃长乐的根源,不管现代人或是非现代人,要想快乐都得到自己心里去找。自己不想快乐,或是专把眼光往暗处和黑处看的人,别人是没办法帮助他快乐起来的。
现代人要快乐并不难,只问他想不想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