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川
到过泰山的朋友,回来自有说不完的话题,当然离不了中天门、南天门、十八盘、石刻、观日……石头台阶陡直得怎样叫人双腿发软;谁要三步一喘,四步一停;谁只走到一半路程,便觉小小一个相机也变成可怕的负担。至于风景,各人挑自己心爱的来说,加上拍回来的照片,总算使我这个暂时无缘朝山者,略略认识了那“五岳之首”的面貌。但给我印象最深的,却不是泰山风光,而是——
无论他们从哪一角度描述泰山,尽管所说所感各异,但都不约而同,绝不漏掉会带着歉疚神情说到一些人。那些人,他们叫做挑夫——我对这名称不大满意,觉得有点不妥贴,但一时又不知道管他们叫什么,就先这样叫吧。挑夫每人凭一根扁担,几条绳索,把一担担沉甸甸的粮食日用品,由山脚挑到山上去。有些是几个人合力,挑着一根钢筋水泥柱,从山下运到山顶去,为的是建筑新旅舍。我看过一帧照片,几个大概二三十岁的男人,挑一根大柱,使劲儿向台阶上走。最近镜头的一个,身体不太健硕。满是补丁而褪色的蓝衣,给汗水染得深一块浅一块的颜色,在照片中变得特别显眼。脸上肌肉绷得紧紧的,加上汗水的亮光,使人觉得他的脸刚上过漆,还没有干的样子。看他们的双腿的姿势,大概该猜得到他们肩上的负荷有多重。不过,就是很有联想力的人,也不大容易明白,挑一担粮食上泰山,究竟什么滋味。
最近,在《散文》月刊里,看到冯骥才写的一篇文章,才知道那些挑夫,在泰山,习惯叫做“挑山工”。据说他们挑着重担上山时,总在石头台阶上做折尺路线走,“先从台阶的一端起步,斜行向上,登上七八级台阶,就到了台阶的另一端;便转过身子,反方向斜行,到一端再转回来,一曲一折向上登,每次转身,扁担都要换一次肩。这样才能不使垂挂在扁担前头的东西碰在台阶的边缘上,也为了省力……挑山工登一次山,大约多于游人们路程的一倍。”看完那篇文章,那照片中像上了漆的脸庞、朋友歉疚的神情,全都在脑海泛起了。“挑山工”,是多么形象化的一个名词?“挑山”,山在肩上,该是何等的艰辛?可是,那些古已有之的行业,直到今天,仍有许多人,一干几十年,默默地,让汗水滴湿每一级泰山台阶。
再想想:山城里拉木头车的人、长江岸上的纤夫,忽然觉得,中国百姓,似乎与肩头重担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默默无语,他们长歌当哭,但却并不抱怨,好一副挑山的气概!想到这点,我想我该明白朋友对挑山工的疚歉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