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斯特,向我们介绍介绍你这位朋友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阿丹也说,“是啊,我也一直很好奇”。
斯特说,“在一年前的时候,我走到亚里桑洲的一个海滩,那个海滩风景优美,但是并没有什么人,我准备捡几个漂亮的贝壳留作纪念,当我经过几座岩石的时候,发现岩缝里有一个精致的塑胶瓶,而且里面有一封书信,我打开了它,信里面的署名是一个叫科鲁达的人,他说他居住在Q区南端的一个小洲上,不管是谁捡到这个瓶子,他都将视他为好友,并希望有一天能共同前往太平洋海岸,他说那里海水幽蓝,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是人间天堂,我被他的话感动了,给他写了回信,我们虽没见过面,但我们成了挚友,一直以书信交流,直到三个月前我们失去联系”。
斯特接着说,“其实我想过,科鲁达可能不是一个男人,她是个女人,和我写信只是聊以解闷罢了,也许他只是一个孩子,这只是他的恶作剧,觉得不好玩了,便终止了来往,也可能是一个年迈的动弹不得的老人,已经离开了人世,我在心中早已把他当成了知己”。
阿丹说,“斯特,别灰心,也许是他有事没来得及寄书信,也许是书信路上耽搁了,这都没准儿”。
斯特摸了摸贝贝的头,“希望他能平安”。
随后几天,又下起了雨,有时还会起风,我们不得不走走停停,这大大减缓了我们的行程。一个星期后,我们只飞行了一半的路程,距离小洲还有七万公里。在此期间,银河一号太空广播报道说,“目前新一代超级机器人已经前往宇宙,并顶替了一部分人类的工作,有望在不久的将来代替人类进入深层宇宙中开展工作,截止到四个月前,初代机器人清理工作已全部完成,累计清理初代机器人三百万,根据银河时间今日凌晨三点十五分,三年前发射的黑洞探索18号掉入黑洞,下落不明”。
我们到达小洲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我们沿着小洲边际一路飞行,那是一个椭圆形的小洲,四周被山峦海峡包裹,交通极为不便,居民都居住在海岸线上。整整花费了一个上午,我们才找到信封上科鲁达的地址。令我们吃惊的是,那只是用废旧金属和草木搭起来的简易房子,在房子外,还堆积着几块废铜烂铁,我们没有在房子中找到人,但地址显示明明就是此处,我开始怀疑,这或许真的只是一个顽皮孩子的恶作剧。
在离这间房子不远的地方,连绵着许多聚集在一起的楼房。我们决定去那里打听。那是一座两层楼的小院,院门是用机器防盗锁装饰起来的。
我们按响了门铃,为我们开门的是一个机器人,它说,“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
我们站在原处,没有言语,因为我们没想到为我们开门的会是一个机器人,犹豫踌躇是否要向这个机器人打听一个正常人的下落。
斯特有些焦急的说,“你知道科鲁达的下落吗,他就居住在这附近”?
机器人听后眼睛瞪大了些,眉头下皱,露出带点悲伤的神情,他缓缓地说,“科鲁达”,然后它将手指指向那间破旧的房子,“他就在那儿”。
我说,“我们已经去过那间房子了,里面根本没有人”。机器人看了看我们,朝着那间房子走去,我们跟在它后面。
走到门口时,机器人指着地上的那堆废铜烂铁说,“它就是科鲁达,初代机器人,科鲁达”。
阿丹看着地上的铁块说,“它是科鲁达?机器人”?
我想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结果,包括斯特,没人会想到科鲁达会是一个机器人。斯特的目光一直看着科鲁达的残骸,没有言语。我们也都沉默。许久,他蹲了下来,捡起地上的一块大的铁块,擦去上面的尘埃,我们看到用英语刻下的标记:初代机器人科鲁达,代号15632。
阿丹问机器人,“科鲁达为什么会变成一具残骸”?
它说,“科鲁达是初代机器人,原本在洲上一户人家当机器管家,随着科技的发展,随后又出现了好几代新型机器人,你们知道,旧事物总是会被新事物所取代的,机器人也是一样,科鲁达被赶出了家门,它无处可去,在没人的地方为自己搭了一间房子,半年前,新型机器人已完全取代初代机器人,机器公司下达清理初代机器人的命令”。
阿丹说,“清理?怎么清理”?
机器人说,“进行解体,科鲁达是最后一批解体的机器人,四个月前机器公司根据它体内的芯片找到了它”。
斯特一言不发,埋头挖着掩埋在沙土里的残骸,他一遍遍的擦着上面的泥沙,但科鲁达的残骸始终不完整,有一部分无法找到。随后,斯特从漂流者二号里面拿出一个大箱子,将科鲁达的残骸装了进去。
在我们离开时,机器人交给我们一个信封,它说,“这是科鲁达四个月前交给我的,它知道自己要被机器公司清理掉,所以托我保存,它说如过有人来找它,就把这封信交给对方,因为那是他最好的朋友”。
斯特接过了信,向机器人道谢。机器人说,“年轻人,不要难过,这是我们机器人的宿命,科鲁达有你这样的朋友,它不虚此行”。
我们离开了小洲,沿着洲际线向西飞行,旅行依旧没有目的。之所以选择向西飞,是因为我们出发的地方在东方,往西去能走的更远。
在路上,斯特打开那封信,信中这样写道,“我亲爱的朋友,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被机器公司解体了,我没有选择提前告诉你,是怕你为我伤心,但我猜想有一天你或许会来找我,所以我为你留了这封信,当然也许你并不会来,那么我只好把它当成我的自娱自乐。我有一个梦想,希望找到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和我的好友共度剩余的时光,但我等不到这一天了,我亲爱的朋友,希望你继续勇敢的走下去,并最终找到心中的那个地方,祝福你,斯特”。署名,科鲁达上。
斯特还是一言不发,贝贝在机舱里来回走动,他有时会摸摸贝贝的小脑袋,和它玩耍一会儿,有时一个人看向窗外。阿丹坐在驾驶座上,专心的驾驶着飞行器,机舱里不时地传来广播,无一例外的都是银河一号太空船里播出来的,它不断地重复着飞行船的坠毁,又不断的讲新的飞行船被送向太空的事情,反反复复。贝贝成为了我在漂流者二号上唯一的乐趣,小家伙很好玩,灰灰的绒毛,两只扑扇耷拉的耳朵。我喜欢扔小皮球让它去捡,虽然有时我看不到,但飞行器机舱内的一切都已在我的脑海中了,只是空间有限,不能扔的太远。有一次,我扔偏了方向,皮球飞出了飞行器上的一个小玻璃窗,但贝贝已经扑了过去,它的半个身体已经在飞行器外,所幸斯特一把抱住了它,将它拉了回来。贝贝跑到我跟前,添我的手,像是在为自己没有完成任务而请求我的原谅,它已经完全把我当成了它的主人。它不知道,就在刚刚因为我一个随意的举动,差点让它粉身碎骨。
斯特说,“这小家伙或许想体验一次站在云端上的感觉”。斯特的这句话让我想起了一个同学,他也同样说过这样的话,而且有一天他真的站在了云端上。
在我初三的时候,我有一个同桌。我们的关系很好,他有一个爱好,喜欢到高的地方去,他每去一个地方,就要找那个地方最高的建筑或者山峰,攀登上去,一站就是好久。在学校的时候,除了上课,你只有在学校最高的教学楼天台才能找到他,虽然学校一再言行禁止,并且对他警告,但他还是要到那里去。
有一次,我跟着他爬上了天台。我说,“你为什么喜欢到高的地方去,这有什么意义吗”?
他说,“我喜欢高的地方,其实不一定要什么意义,只要你喜欢就可以了,一辈子那么长,总是要去度过的,我只是选择这样度过”。
我说,“你一辈子想在天台上过吗”?
他笑着对我说,“我告诉别人,我喜欢站在高的地方是因为我喜欢呼吸新鲜的空气,那是骗他们的,其实我是想体验站在云端的感觉”。
我说,“你去过那么多的地方,有些地方比云雾还要高,你已经体验过了”。
他摇摇头,“不是这样的,站在云端是踩在云上面,不借助任何力量”。
我说,“那怎么可能”?
他说,“可以的,那只是一瞬间,而且只能体验一次”。
从那以后,我就认为他是不正常的,或许以前正常,但现在疯掉了。我跟他少了来往,也不和他说话了。有一次上课,老师讲的内容实在是无聊的能把人逼疯,我看他也已经无聊到了极点。于是,我们又开始讲话。他告诉我,他想登上擎天塔。擎天塔是Z区标志性建筑物之一,位于Z区的核心区域,低端是政府部门办公的地方。我不知道它有多高,但它真的很高,每次我看它都要仰天九十度,而且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塔尖,因为它太高了,高空上面经常有云彩,遮住了它。就算是晴天万里的时候,唯独那个地方还挂着几片薄云。
我说,“这不可能的,你没有爬上去就累死了,而且那里有机器人把手,一般人不让进去”。
他说,“我有方法避开那些让人讨厌的机器人,也能爬到塔尖,不会累死的”。
那时我已基本断定,此人神志失常,病入膏肓,已无药可救了。
后来,他喜欢上了学校里的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很漂亮,而且学习成绩优秀,是大人们眼中的乖孩子。我对他说,“你还是趁早放弃吧,你不知道吗,她的身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男生,你不会有机会的”。
他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从那天起,他不再去学校最高的教学楼了,只要一有空,就去找那个女生。站在她教室门口看着她上课,每天早早的跑到饭堂去给他排队打饭,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他竟然帮那个女生连卫生巾都买了,而且买了整整一箱,送去了她的教室。同学们都惊讶的看着那个女生,包括老师在内,那老师一定在想,天啊,这姑娘真是量大的惊人。结果是那个女生哭着跑出了教室,我的同学没有去追那个女生,脑残的搬着那个装满卫生巾的箱子放到了那女生的座位上。
原本那女生看到他还会投以微笑,后来的日子,那女生不再理他,对他视而不见。我的同桌问我,“A,她为什么不理我,难道我对她还不够好吗”?
我说,“你就是对她太好了,想得太周到体贴了她才不理你的”。
他说,“女孩儿的心真搞不懂”。
他对那个女孩儿始终没有放弃,每天去到她教室外面看她,持之以恒,毅力惊人。有一天,他兴奋的跑到我面前,告诉我那个女孩儿今天对他笑了,于是他觉得机会来了,那个女孩儿是喜欢他的,现在就只差一次表白了。当天晚上,他就去理了个发,打了摩斯,穿上觉得最好看的衣服。把那个女孩儿从家里约了出来。
第二天我去到教室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那里了,从他的表情我就知道他失败了,这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随后两天,他不跟任何人说话,终日待在教学楼天台,我想,这样也好,他又回到了体验云端的日子。
第三天的时候,他终于跟我说话了,他说,“我可以接受她不喜欢我,但我不能接受她是个同性恋”。这次我确实是被震惊到了,她竟然是个同性恋。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说,“没关系,总会有女孩儿不是同性恋的,你还可以喜欢其他的”。
他说,“我只恨自己不能变成一个女的”。
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在想,妈的,这个世界真是什么人都有啊,这个世界要疯了,我也要疯了,******全世界都疯了。
他告诉我真相的第二天我来到学校的时候,听到校园里议论纷纷。
“没想到她是个同性恋啊”!
还有猥琐的男生的声音,“那么美的妞,真是太可惜了”。
还有人说,“感觉我再也不会相信爱情了”。
我在教室门口看到那个女生对我的同桌说,“是不是你告诉别人说我是同性恋的”?
同桌说,“我没有”。
那女的说,“不是你难道是我吗,肯定是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再也不想看到你”。说完气冲冲的走开了。
我的同桌像一个鄢了的茄子,他走到我面前,摇摇晃晃有气无力的。“是不是你说出去的”?
我说,“不是我”。
他说,“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
我说,“真的不是我,我谁都没说”。
我的同桌走了,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
当我知道他的死讯的时候,我正在上课。他的死因是从擎天塔顶尖往下坠落,当场摔成了一堆肉泥。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绕过机器守卫的,据说他攀登之前穿戴了机器人护甲,所以不会感觉到劳累。我相信他可以攀登上擎天塔了,而且还能避开守卫。他从塔尖跳下来的那一天雾很大,地面的人直到他摔在地面才发现他。而我的同桌,他真的体验到了踩在云端的感觉,我相信那不是一瞬间,那是永恒。
到现在我都很好奇他从空中掉落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那地方很高,我计算过,他以小于10m/s的加速度往下掉,过程大概会有二十秒的时间,他不可能什么都不想。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敢站在高处,因为每当我站得高的时候,我都会产生一种想法:去体验云端的感觉吧。我也会经常梦到我的同桌,他对我说,“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
在我同桌死后的第三天,那个女生交了男朋友。事实证明,她不是同性恋,因为在初三毕业之前,她流产了。我更加的对我同桌感到惋惜,他只是为了一句谎言而死去。此后一年,我都是一个人单桌。在初三毕业之前,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他说,“我真的替你的同桌感到悲哀,其实那个女的早就有男朋友了,只是保密工作做得太好,还有,关于那个女的是同性恋的事,是那个女生的男朋友为了打击竞争对手而散布出去的”。
毕业的那天,我走到教学楼最高的那座天台,我说,“不是你说的,也不是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