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丹也站了起来,抬头看着天空,伸出手臂,冰凉的雨水一滴一滴在手掌上化开。
阿丹说,“真的下雨了”。
斯特又次大喊道,“下雨了,哈哈哈哈,祝贺我的生命中又少了一次日出”。雨水很快由稀疏变得密集,由小点滴变成了大水珠。
我说,“贝贝,上漂流者二号”。贝贝说,“我跟你一起上去”。
我说,“你先上去,我随后就到”。我看着贝贝登上了飞行器,进了机舱。我并没有朝飞行器走去,而是抱着灰灰站在原地。阿丹和斯特也没有上飞行器,他们跟我一样呆呆的站着。雨越下越大,转眼变成漂泊大雨,天空中电闪雷鸣。
贝贝在机舱里向我们喊,“张野,你们在干什么啊,下大雨了,快进来啊”。
我说,“我说过,我们都是疯子,脑子都有问题,你在里面待好,不要管我们”。
我和阿丹,斯特各自站着,谁也没有说话。举着手,仰头望着天空,雨滴真的好大,一颗一颗的从空中往下坠,像透明的流星一样,只是这一刻,我可以许愿吗?
我放下了灰灰,摘掉了光明仪器,扔在沙滩上,“去你妈的光明仪器”。此时此刻,我不知道斯特和阿丹的心中有没有在想些什么,但我心中一片空白,我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如果时空毁灭,地球支离破碎,我也宁愿这样站着,自始至终的这样站下去,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这需要理由吗?我想它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在雨声中,我还听到了阿丹和斯特的笑声,这是嘲弄的愚笑声,我也跟着他们笑了起来。阿丹大喊,“去******天空,去******大地,去******世界,去******地球,统统都去******”。
斯特说,“阿丹,******都被你去完了,你还让我去什么”?
阿丹说,“你应该说,去******斯特”。三秒后,沙滩上响起了一前一后追逐的奔跑声。
我在心里说,“去******光明,去******十二号天台”。
我们淋完了最大的雨水,闪电停止后,雨水也变得稳定。在贝贝的劝说下,我们上了飞行器。贝贝递给我们毛巾,给我们每个人倒了一杯热水。之后她又跑到外面,把我的光明仪器捡了回来,放到了我手中。她说,“我真是理解不了你们”。
阿丹说,“如果你继续和我们旅行下去,你会习惯的”。
她说,“有谁会习惯和疯子待在一起”?
斯特说,“我们都是疯子,只有疯子才愿意和疯子待在一起”。
阿丹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只能像疯子一样的过,才能找到一点点归属感”。我坐在凳子上咧嘴笑了笑。贝贝说,“张野,你在那儿傻笑什么啊?还不快把自己擦干,着凉了可不好”。
我拿着毛巾在身上胡乱擦着,我说,“对了,灰灰呢”?
她说,“它可不像你们那么傻,一早就跑了回来,现在在机舱里趴着呢”。
我说,“看来在这个世界上,狗都比人聪明了”。
海上的风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可这场雨一反常态,从开始下就没有停过,一直下了一整天,我们被困在飞行器里,不能出发,也上不了岸。黄昏时,雨停了,乌云也散去了,更惊奇的是,太阳竟然也出来了,它与我们成水平角度,散发着金黄色的光。
贝贝说,“你们看,放晴了”。
斯特说,“噢,天哪,又日落了”。
阿丹说,“我们今天没有看到日出,却又见证了一场日落”。我发现现在除了海面是金黄色的之外,沙滩和整个小岛都变成了金黄色,连在水汽中显现出来的阳光也是金黄的。
阿丹说,“我们不能在这里等待下一场日出了,即使我们等了,日出也未必等我们,趁着日落,我们出发吧”。他又一次的发动了漂流者二号,飞行器缓缓启动,离开小岛,向着茫茫大海漂去,此时,我们不敢想象我们距离陆地有多少公里,因为那太远了,一时半会儿无法到达,想了也是白想。
两天之后,我们遇到了一艘游轮,站在围栏上的人拼命向我们摆手,并丢给我们食物和水,船长送给了我们一只精准自动定位仪,虽然我们不需要,不过阿丹还是收下了。他对我们说,“在海上,人们总是对你很友好,并且希望能够帮助到你,这个老船长是个好人,他觉得帮助别人就是自己的义务,你们知道,权利可以不使用,但义务必须履行,我们收下定位仪,他会很开心的”。
其实阿丹的话用找主谓宾的缩句方法来说就一个意思:我们收下定位仪,船长很开心。我不得不感叹以及猜想,这家伙中学时期语文一定很棒,而且是个扩写句子的高手。
我们那天真的幸运,不仅在上午遇到了游轮,下午的时候还遇见了一个很大的岛,而且那岛上有人,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兴奋的事了。
在岛上居住的是一为老人,他说他在岛上居住了八年了。斯特说,“你为什么要居住在孤岛上”?
他说,“我一生钟爱岛,我这一生到过的小岛无数。八年前,我乘坐一艘游轮途经此处,就深深的爱上了这座岛,于是我义无反顾的从游轮上下来,不管船长怎么劝我,我都选择留在这座岛上,最后他实在没办法,给我留下水和食物,就离开了,所以我就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我说,“难道你不觉得孤独吗”?
他说,“最初会,那时我很不习惯,常常半夜醒来,以为自己去了另一个世界,孤独从四处涌来,压抑的我几乎无法呼吸,但现在我已经习惯,并且深深的爱上了这里,我已经和这座小岛融为了一体,再也无法分离”。
我们与老人交谈了很多,他真的是一个独特的老人,小岛就是它的生命,他这一生都不会离开小岛。那天晚上,老人邀请我们在岛上留宿,并热情的款待了我们,那是我们自下海以来吃的最满足的一餐。晚餐过后,贝贝说想在岛上散步,我抱着灰灰和她在岛上行走。她说,“和你们旅行真特别,虽然我有时不能理解你们的所作所为”。
我说,“其实有时候我们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真的,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想那样做”。
她说,“我真羡慕你们,可以随时随地的疯狂”。
我说,“你也可以的,只要你愿意,随时随地都可以疯狂”。
她对我露出微笑,然后目视着前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之情。我说,“贝贝,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她看着我摇了摇头,突然之间,她又干呕了起来。我拍着她的背,“贝贝,你还好吧”?
她说,“没关系的,吐也吐不出来”。
我说,“你是不是吃坏了肚子,还是在飞行器上漂流了太久了”?
贝贝说,“我也不知道”。
我说,“都有可能”。
我和贝贝登上了这座岛的顶峰,我一直觉得这座岛很大,它也的确很大,可是它这样的伫立在太平洋里,显得却十分渺小。我想,如果换成是我,让我每天一个人站在小岛顶端看这样的风景,我一定会孤独压抑的疯掉的,直到我再也受不了,从这上面纵身跳下,沉入大海。
我们选择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坐了下来,这里的风有些大,我把外套脱给了贝贝,她说,“你这样会着凉的”。
我说,“着凉?别开玩笑了,你看我上次淋了那么久的雨不也是一点事儿都没有吗,你快披上,我不要紧”,说完我还拍拍胸膛,示意自己很强壮。我虽嘴上这么说,其实我还是有些冷的,毕竟现在已经是秋天。
贝贝说,“张野,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像上次那样淋雨了好不好”?
我说,“为什么”?
她说,“你不要问了嘛,你就答应我”。
我说,“好吧,我答应你”。
随后我们都不再说话,今晚的月亮还算明亮,在岛上能看见清辉,灰灰在我的怀里蹭来蹭去。贝贝轻轻拨弄起被风吹乱的头发,将它们放在耳后。她说,“张野,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我说,“当然可以,你问吧”。
她说,“那个,珂莉儿,我?????”。
我说,“你是想问珂莉儿吧”?
贝贝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我说,“其实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她是我在一次梦中遇见的女子,那个梦我做了很长时间,我醒来后没几天就遇见你了,你跟她长得真的很像,所以我把你当成她了”。
贝贝说,“噢,原来是这样”。我们相继沉默了一会儿,贝贝接着说,“张野,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说,“我并没有打算,我不擅长规划人生,也不喜欢这样,对我来说,按着自己设定好的路径走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不知道未来能遇见些什么,如果一切顺利,在不久的将来,我会回到我出发的地方。但我希望在那之前,我能用自己的眼睛看见光明”。
贝贝说,“你要相信希望,早晚有一天,你能恢复光明”。
我笑着说,“但愿那一天不要来的太晚”。
在岛上睡的那一夜,让我找到了久违的陆地的感觉,虽然我们睡在一个毫无遮拦的凉亭里,四周还有不绝于耳的浪花声,我们仍然觉得满足。第二天,我们告别老人,将要启程。我们都看得出来老人希望我们能多留一天,但我们有自己要去的地方,不可能永远停留在此。在老人的目送下,我们登上了飞行器,向西漂去,老人不停的在岸上向我们挥手。在大约行进了两公里之后,老人走进了小岛里面。又过了二十分钟,斯特对我们说,“你们看小岛顶峰上”。
阿丹和贝贝回头向着小岛看去,我也将灰灰转过身,眼睛盯着小岛的方向。我看到在小岛最顶端的地方,有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岩石上,它面向我们漂去的方向,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塑。
阿丹说,“他之所以站的这么高,是希望可以看的更远一点,看的更久一点”。
我们每个人都沉默着,看着岛上那个越来越渺小和模糊的身影。只是这样的场景,让我想起了杜兰德老人,还有他许多年前对我说的那句话:没有人是完全的孤岛。
在多年前那个园林里,冬天将至。树木已经掉光了叶子,林子也终于不再有颜色,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我走在枯荣的林间小道上,隔很远就看到了那片园林,很多果树也都是光秃秃的,杜兰德老人站在园子里,清扫着枯败的残叶和杂草。
我向他喊去,“杜兰德老爷爷”。他放下扫帚,转身向我看来,脸上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
他说,“嗨,张野,今天没有上课吗”?
我说,“今天是周末,不用上课”。
他笑了笑,“瞧我这记性,哎,真是老喽”。
我说,“您怎么可能会老呢,能把园林布置的那么好,说明您还年轻着呢”。
杜兰德老人说,“你看这果园,什么都没有,就剩我这个小老头了”。
说完他转身回了房子,拿出柿子饼给我吃,他说,“吃吧,这是我做的,可能没有你老奶奶做的好吃,但除此之外,我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的了,还是她在的时候好啊,会做各种果饼,当初我真该跟她学学,就不至于冬天的时候只有柿子饼了”。
我说,“柿子饼很好吃”,杜兰德老人也吃了一个,白色的面粉粘在了他发白的胡须上。他从木屋旁边端出一副棋盘,说,“我们好久没下过棋了,来陪我下一局吧”。
我和杜兰德老人各自坐在木墩上下起了棋,不远处老奶奶的坟墓就在那棵大树下,就像从前一样,她站在棋盘旁边,笑而不语的看着我们下棋。在此之前,我从没有赢过老爷爷,可这次,我却赢了他,而且他输得一败涂地,最后仅剩下一枚大帅。
赢杜兰德老人并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没想到自己能胜过他,而且还将他杀的这么狼狈,等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看着棋盘,那枚大帅仿佛就暗示着杜兰德老人的悲凉晚景,只剩下孤家寡人。我有些于心不忍。我说,“杜兰德爷爷,我们再下一盘吧”,这次我想让杜兰德老人赢。
他说,“不了,我已经老了,头脑也不灵活了,也可能是你长大了,比以前更聪明了,你赢了我,我心里很开心”。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杜兰德老人站起来说,“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意,你经常跑到我这里来大概是觉得我一个人比较孤独吧”?
我说,“我已经习惯了在这园子中,这里很漂亮”。
他说,“可现在这里并不漂亮,你还是来了,我很感谢你能经常来看我,你知道吗?最可怕的不是孤独,而是害怕孤独”。
我说,“几乎人人都害怕孤独”。
杜兰德老人说,“一个人越害怕孤独,他就越觉得孤独,孤独都是自己给自己附加上的,每当我站在这园子里,我觉得这园中的一切都与我同在,噢,还包括你老奶奶,所以我告诉自己,我从不孤独”。
我说,“可是你一个人”。
杜兰德老人和蔼的笑了笑,说,“张野,没有人是完全的孤岛,你应该知道这首诗”。
我说,“是的,它是约翰?多恩写的,我背过这篇诗”
他说,“是吗?你背给我听听吧,我都快忘了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了”。
我说,“好,我现在背。没有人会是一座孤岛,在茫茫大海里独居,每个人都是大陆上一块小小的泥土,连接成整个陆地,如果有一块泥土被海水冲散,欧洲就会失去这一角。这如同一座山岬,也如同你的朋友或你自己,任何人的死亡都是对自己的缩小,因为我包含在人类这个范畴里,因此我不必知道丧钟为谁而鸣,它为我,也为你”。
杜兰德老人说,“背的真好,你现在明白了吧,没有人是座完全的孤岛,我也一样,我并不孤独”。
我并不明白杜兰德老人所讲的话的含义,从小到大比我年长的人都喜欢说一些让人弄不太懂的话,我一直以为是我自己太笨,后来我发现其实是他们太聪明,最后我才知道,原来都不是,只是我们的理解不一样。在我小时候,我总认为那些对我讲大道理的人很厉害,他们总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我对他们惟命是从。长大些后开始识字念书,我才发现原来他们对我说的书上都有,我弄不明白是他们抄袭了书上的还是书上的抄袭了他们。我上了大学之后开始看很多很多书,最后我对这个世界有了自己的见解。也就是从那以后,我就不喜欢别人对我讲道理,因为在我看来,他们所谓的大道理不过是小学生的水平,我已经长大了,很多东西我都懂了,在一些方面我比他们想的都透彻。后来我发现思想这种东西有一个很大的问题,这是我大学时期那个读哲学的朋友告诉我的,他说,“你想的越多,越深入,你就觉得******这个世界都疯了,连你自己都是个疯子”。
随着我看的书越来越多,想的越来越多,这句话在我身上也应验了,于是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我活的苦不堪言,最后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他对我开导了很多,最后我只记住了一句话,他说,“世界是美好的,但你现在必须支付治疗费用一千美元”,从那以后,我开始变得更加疯狂。到后来我的那位读哲学的朋友告诉我说,“你的思想已经和平常人很大不同了,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所以你不必太过计较,你并没有错,错的是大多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