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告诉我往事只属于过去,它们会随着岁月的围剿慢慢消失。可当一切美好的回忆踏着七色云彩归来,幻化成无数的飞鸟扑扇着翅膀飞出褐色牢笼,我终于明白,这是错的。
2218年夏天,我坐在那艘陈旧的游轮上,碧蓝色的海水波光荡漾。小鱼又一次问我,“斯特?阿丹,我的妈妈呢”?
我看着她淡蓝色的小眼睛,如同每一个基督教徒一般虔诚,我不忍心告诉她,你和我一样,是被这个世界遗弃的孤儿。我习惯性的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说,“你的妈妈就在你的身边,她时时刻刻围绕着你”。
她说,“为什么我看不到她”。
我说,“你要闭上眼睛用心去看,这样你就能看到她了”。小鱼听话的闭上了眼睛,许久之后,她缓缓睁开双眼,脸上带着一些失望,她说,“我还是看不到她,她是不是在和我玩捉迷藏”。然后她转过身,默默的趴在围栏上发呆。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她说,“我可不可以叫你爸爸”?
那一刻,纷纭的往事又一次平铺在我眼前,让我的思绪瞬间回到了十年前。
2208年冬天,在一片荒滩上。
我踩着汽车的离合器,带着还是婴儿的小鱼和小狗贝贝准备开往371区道,在我的身后,是我唯有的两个朋友,他说,“走吧,不要回头,也不要说再见,你要替我们在地球上活下去”。
他们即将驾驶着漂流者二号飞行器,升向浩瀚的宇宙,不会再回来。而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去追随一百年前发射的宇宙飞船漂流者一号,它已经在宇宙中漂流了一百年,杳无音讯。我不知道我的朋友能不能找到它,那希望很渺茫,甚至是微乎其微,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会像漂流者一号一样,在太空中孤独的漂流,向着信仰和自由,永远的前行下去。
如今十年已经过去,我去到了太平洋,据说太平洋是一个没有回忆的地方,这里海水幽蓝,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和我生活在一起的是小鱼和一条老狗。我们每天坐在沙滩上,看海上风光。偶尔会有蒲公英从海的对面飘来,有人说每一个逝去的灵魂都居住在蒲公英里,它随风飘啊飘啊,就那样翱翔在天空里。
每一年夏天的时候,我带着小鱼和贝贝驾驶着汽车环绕整个太平洋,进行一次远行,然后再回到太平洋海岸,继续原有的生活,日复一日。我将在这里终我此生。
终于,在这一年夏天的时候,我觉得我应该把我的回忆记录下来。夏末的时候,我远行归来,在纸张上写下十年前的故事。
那是在2208年的一个晚上,故事起始于十二号天台。
一个平常的夜晚,我坐在天台上。今天是中国农历上的春节,但我无以庆祝。街道里响起了鞭炮声,还有烟花绽放的声音,在远处我所能听到的地方还有动人的音乐,那声音就像俄罗斯年轻女孩儿的歌声,让人陶醉其中。或许你已经发现了,对于周围的一切,我只能用听觉去感受。是的,我看不见,当然,你也可以说,我是一个盲人。
两个月前,我开着车行驶在悬磁轨道上,因为多看了空中的飞行器一眼,撞上了一盏城市探明灯。我虽活了下来,但双目失明,更糟糕的是,医生告诉我将长期处于一个无光的世界,直到找到合适的眼角膜。这打击对我来说比天塌下来还要大,因为我婚期将至,就在三个月之前,我在绿野中一棵参天大树下向我心爱的女孩儿求婚,她低头应允。
我的父母在Z区有一家大公司,他们虽年轻,但他们还是打算在我婚事之后将公司交予我手中,提前开始自己的退休生活。由于那场该死的车祸,这一切不得不就此打住。我就像是从天堂坠落到地狱一般,跌得粉身碎骨,眼前漆黑一片。值得庆幸的是,我的女友并没有离我而去,她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又善良的女子。为了我的治疗,他们把我安放在一座天台上,从他们口中得知,这座天台编号为C区十二号。我虽不情愿,但我的医生告诉我在天台上有助于我眼睛的康复,另一方面我的女友好言相劝,让我无法拒绝。
自从去到十二号天台,我的父母都没有出现在我面前,他们告诉我,让我不要担心,他们正奔走于世界各区,为我寻找最好的医生,我要做的,只是待在天台,耐心等待。他们的话有时让我感到心灰意冷,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将我抛弃,很明显,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理由。而且,我感觉到我的女友声音不再像从前那样柔情,当我抱着她的时候,她的身体也不像从前温暖。我感觉到自己就像是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一切身不由己,可我别无他法。
正在我陷入回忆的时候,我听到有东西降落到了天台上。我看不见,但听觉却异常灵敏,我判断那是一架飞行器。果然,我的判断并没有错,那是典型的飞行器引擎熄灭的声音,两个月来,各种飞行器在我头顶上空飞行盘旋,我对这声音早已习以为常。但我相信这天台足够的大,否则,它绝容不下一架飞行器。
驾驶舱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跳下一个人,他在飞行器旁踱步片刻之后,说,“丹,好像是飞行器通风口进了什么东西,还不算太糟糕,应该很快就能搞定”。
接着又一个人从驾驶舱跳下,他说,“噢,是吗,那可真是足够幸运,如果没有这座天台,恐怕我们就要坠落了”。
由于夜晚的缘故,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不过这样也好,毕竟他们只是匆忙来客,飞行器修好以后,他们便会离去,就好像不曾来过一样。
这时我听到一个人说,“丹,这里.难道是”?
那个被称做丹的人说,“是的,斯特,这里就是第九区”。
斯特叹了口气,说,“我们还是早点离开吧”。
很快,他们修好了飞行器,驾驶舱的门被打开了,一个人已经进入了驾驶舱,但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那个叫斯特的年轻人说,“嘿,丹,那儿有一个人”。接着,刚进入飞行器的那个人跳了下来。他们两个小声说了些什么之后,走到我的身旁。
那个叫斯特的年轻人说,“嗨,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我对他们如实相告,“我失明了,在这儿治疗我的眼睛”。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斯特接着说,“朋友,不如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走?这两个月来我从没想过能离开,即使可以,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可我听到他说的这句话,身体里的血液还是在躁动不安的涌动。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个地方,甚至厌恶它,它就像一把枷锁,将我囚禁在这隐形的褐色牢笼之中,无法挣脱。于是我说,“走去哪儿,正如你们所见,我看不见,我会成为你们的包袱”。
那个叫丹的男人对我说,“我们的旅程,没有目的地,只要希望和信仰还在,我们会一直走下去,当然,如果你想回来,我们会将你送回此处”。
斯特说,“别担心,朋友,我们是坐在飞行器里,你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包袱的,这个世界那么大,你应该出去走走”。
我有一些犹豫,这里有我的女朋友,我无法抛下她。我说,“我还要在这里治疗我的眼睛”。
斯特接着说,“也许你待在这儿就是一个错误,想想看,世界有许多发达的区域,那里科技发达,我们在旅程中能治好你的眼睛也说不定”。
斯特的话打动了我,我待在十二号天台,感觉像坐以待毙。就像被人束缚了双手沉入了阴暗的海底,光明显得遥不可及,没有一丝希望。
我说,“好吧,我跟你们走”,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内心从未有过的坚定。这就像是梦境一般,突然之间,我就能离开此处,跟着陌生的朋友踏上未知的旅途,天哪,这是真的吗?我掐了下自己的手,我能感觉到疼,这并不是梦境。数天来,我一直的在做各种光怪陆离的梦,有时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翱翔在辽阔天空,有时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大海龟,在蔚蓝的深海里畅游,那海水,比你想象中的还要蔚蓝。
但现在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我的未婚妻和我的医生他们还没有出现,虽然远处比较喧哗,但此处是安静的,他们能够听到这里的动静,并理所应当的出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他们已经坠入梦境?是的,我想大概是这样。不然,他们不可能会不出现。不过这样也好,否则他们一定会挽留住我,不许我去任何地方。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觉得我应该给他们留一张字条,至少应该告诉他们,我只是暂时的离开了,在不久的将来,我会自行归来,让他们大可不必担心。
但斯特阻止了我,他说他和丹已经为我留下了字条,说明了一切,由于我看不见,所以也只好有他们来代劳了。
在他们的帮助下,我登上了飞行器,虽然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还是习惯性的将目光投向舱门外。说实话,我的心情既激动又紧张,我期待着能听到熟悉的声音,她说,“你们要带我的未婚夫去哪儿”?然后我会跳下飞行器,选择留在十二号天台,尽管这样做我的两位朋友可能会有些失望和生气。
但我只是听到了斯特的声音,他站在舱门口,对着舱外说,“有一天,我们会回到此处”。然后他砰的一声关上了舱门。随即,丹启动了飞行器,一声轰鸣声之后,飞行器开始缓缓升空,然后慢慢移动,离开了十二号天台。
我到现在都不确定我为什么要离开,但我们就这样出发了。正如丹所说,这是一个未知的旅程,我们不知道目的地在何方,但我们还会回到这里。启程从来都不是为了什么,也许只是为了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也许只是为了对信仰的执着,也许只是为了再一次证明,地球是圆的。
这时候斯特说,“朋友,我还没有对你自我介绍呢,我叫斯特,来自E区美国,我最热爱旅行了,背上背包,不停地出发,随处游荡,那种感觉很酷”。
我说,“E区,那个地方很繁荣,我一直都想去那个地方看看呢,旅行是度过人生的一个好方式,哦,对了,你的中文讲的真好”。
斯特笑道,“我会好多种语言,总不能一直要用自己的语言去和别人交流,总有些人不会说你的语言的”。
在驾驶飞行器的丹说,“我叫阿丹,别听他乱吹,其实他就会说两种语言,英语和中文,而且他的中文还是我教他的”。
斯特说,“丹,别开小差,专心驾驶你的飞行器”。这时候我听到阿丹的脚步声,他向我们走来,“好了,我现在已经改为自动驾驶了,现在说说你吧,朋友”。
我说,“我叫张野,在几个月前,因为一场车祸失明了,我在等待康复,我的未婚妻在十二号天台陪着我,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私人医生,原本我应该介绍给你们认识的,也许是因为他们睡着了,没有发现你们的到来”。
斯特说,“没关系,以后总会有机会的,你说你叫张野,你是中国人”?
我说,“对,这里是Z区,大多数都是华人,当然也有一些新加坡人,我们都说中文”。我接着说,“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阿丹笑笑说,“一年前,我开着刚改装完的漂流者二号试飞,哦,也就是这架飞行器,它的名字叫漂流者二号,当我飞过一个峡谷的时候,遇到了倒霉的斯特,他被困在了绝壁上,既上不去,也下不来,我救了他,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他就赖在我的飞行器里面不走了,直到今天”。
斯特说,“反正都是旅行,在天上看东西看的更清楚一些,而且走得更快,最重要的是安全”。
飞行器周围突然响起了烟花的绽放声,阿丹急速跑向了驾驶控制区,然后飞行器开始摇晃,继而倾斜着向上升。不久,便恢复了平静。
阿丹说,“一点突发状况,为我们的旅途增加一点乐趣”。斯特在一旁说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漂流者二号要被击落了”。阿丹说,“放心吧,就算你被击落了,漂流者二号也不会被击落,这两年它经历的阵仗你不是没见过,怎么说也不会被烟花给击落了”。
斯特说,“我们在低空飞行,也许人家把我们当成烟花靶子了也说不一定,不然怎么好端端的就放起了烟花”。
阿丹说,“笨蛋,今天是中国的除夕,马上就要凌晨了,为了庆祝春节,Z区很多区域都放起了烟花,看来飞行器还得再升高一些,前方已经被烟雾笼罩了”。
原来新的一年已经开始,没想到在2207年的最后一刻,陪在我身边的不是我的未婚妻,也不是我的父母,而是两个数十分钟前才认识的朋友。我正在离十二号天台远去,或者说十二号天台正在离我远去,总之,我正在慢慢离开。机舱里飘进了烟雾的味道,有些刺鼻。我因为看不见,平衡感相比常人便弱了许多,每一次轻微的晃动,对我来说都是一次的大的颠簸。
我觉得头脑有些眩晕,尽管阿丹和斯特还在说着什么,但我无心顾及。我蹲靠在一旁,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其实睁眼闭眼对我来说没有区别,看到的都是单调的黑色。飞行器中突然响起了广播声,“亲爱的听众朋友,欢迎您收听太空广播,这里是银河一号,下面为您播报几则消息,此时是2208年凌晨,由于Z区燃放大量烟花,导致在Z区飞行的一架无人机被击落,在这里提醒各位在Z区附近驾驶飞行器的朋友,切勿在本时段飞行,以免危险发生。另外,由于近期大气层周围受太阳聚变的影响较不稳定,探索87号卫星仪器失常导致坠落,所幸无人身亡,据外太空宇宙空间检测站点发来消息,一百年前发射的漂流者一号仍旧没有任何下落”,在广播的播放中,我渐渐昏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