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的存在,只是因为黑暗。
追赶至庙外的一片森林内,秦思省顿住脚步,月光透着随风而起的树叶落下,入眼婆娑。八位黑衣大汉面带黑纱,手持弯刀如临大敌。
自古以来,拿人钱财,理所当然的要忠人之事,邓奎眼神阴郁的盯着眼前这位上头再三交代要小心行事的男子,心头免不了一番谨慎。任务是必杀,可左右查看,这男子不过寻常,唯一入眼的,便是左手掌心下的那把古朴长刀。可即便如此,对于入了杀手这行十多年,百余起任务从未失手的邓奎来说,秦思省腰间的那柄佩刀,充其量只会让他多看上一眼,仅此而已。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朝阳村尔虞我诈的摸爬滚打了小半辈子的秦思省早已清楚,眼下被困,索性长刀直如开门见山来的爽快一些。
“所谓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想必说的就是此刻各位与我的情况。”秦思省抬手对着众人抱了抱拳说道:“我一介屠狗辈,顶天是给武郡主做了回有名无分的小跟班,应该不至于让各位如此兴师动众的杀人灭口吧?”
邓奎抬眼看了看浑然懈怠的秦思省,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皱,放下横在胸前的弯刀,直起身子说道:“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而江湖之说,有人便有爱恨情仇。杀手,除了自己,所有人都有可能成为仇人。既然此刻你我已经相见,你必须死!”
秦思省轻轻的笑了笑,道:“为什么?”
“因为我是杀手。”邓奎冷眼看了眼秦思省,“而你,便是我此刻的仇人。”
“你我身家性命都是父母给的,如今你要我死,起码得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对父母有所交代吧。”秦思省依旧是一副慵懒,颇有泰山崩于前,我自俨然不动的模样。
要说人临死前的百态,最清楚的莫过于邓奎。痛哭流涕,死死求饶的多了去,可是如此插科打诨的主,邓奎第一次见识。手执屠刀,面对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或许是对于杀人的麻木,亦或是主宰命运的新鲜感早已褪去,邓奎面对着秦思省,最终还是选择了做一回对秦思省死前的一场死亡审判。
“你若是不死,不知道有多少人寝食难安。”邓奎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笑了笑说道:“此刻的神都,百花楼内,有人正在把酒言欢,只因为你即将死去。”
秦思省听了邓奎的话不禁一阵大笑,“难得有人这么看得起我。”
“被某些人看得起,结局只有两个,被利用或许死,很显然,你是后者。”邓奎看着秦思省,想了想方才说道:“其实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鬼山杀了强盗,只是因为朋友。在肃州府,孤身一人刺杀娄师德,也是为了朋友。神都确实充满着荣华富贵,可是,这荣华富贵之后,隐藏着太多的九死一生。娄师德固然是稳若泰山,可泰山之巅的风景,你却没有见到,而且,这辈子,你都见不到了。”
秦思省看着邓奎,心中一阵莫名的不安。他自出了朝阳村,鬼山亦或是肃州府内的种种,没想到眼前的男人竟然全部知晓。他没有不识抬举般的认为一切源于自己,毋庸置疑的是,一切皆是自鬼山阴差阳错的遇上娄师德,自己所做的一切,自然便成了神都内一些有心人看在眼里的一出接一出的戏码。
“我想知道,”秦思省终于收了心,左手紧紧的握着刀柄,眼睛盯着邓奎问道:“此刻的封江宇境况,是不是与我一般?”
“倒真是个重义气的汉子!”邓奎看着秦思省,“不过,封江宇还没有那资格!时间不早了,兄弟还等着回去喝酒呢。既然你也是练武之人,那我便给你一个机会,练武之人因武而死,不丢人,充其量算是技不如人。拔刀!”
秦思省看着邓奎,嘴角轻轻一笑。左手一紧,长刀脱壳而出,刀随身动,秦思省敛气凝神直奔邓奎。
月光下,寒光似水,剑影斑驳,刀剑相见,一场厮杀。
破庙内,武暖玉静静的站在门外,如水夜色月光倾泻,不知多久,期待中的那个身影终于出现,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
武暖玉看着满面笑意的秦思省,轻轻的迎了上去,“没事吧?”
“没事!”
武暖玉听了顿时笑了,可是她却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树林内,月光下,残存的仅仅是七具尸体。
秦思省右手附后,看着早已熟睡的众人,对着武暖玉暖暖一笑,“早点睡吧,明早还要赶路。”
“那你呢?”
秦思省瞥了眼庙内的众人,看着武暖玉说道:“这群公子千金的父辈可都是在朝堂上跺上一脚能够震上三震的主,他们要是出了事,我担待不起!我可不想活着跟你们出来,便再也回不去了。”
“既然,他们已经来过了,应该不会再来吧?”武暖玉转脸看了看庙内那群事不关己觉得秦思省保护他们的安慰是天经地义的公子小姐,抬起头对着秦思省轻轻的笑了笑,“生死有命,说不定这些人就是因为他们中的某一个而来的呢!”
“无论如何,既然你们平平安安的出来,那我一定会保护你们平平安安的回到神都!”
武暖玉看着秦思省,夜深人静,无声胜有声。
“好!”
武暖玉没有再执着,看了眼秦思省便转身回到了庙内。
神都。
玉锦阁内,一位女子一席锦衣素手握茶,男子手握长刀卑躬屈膝。
“情况如何?”女子缓缓开口。
男子微微抬眼看了看女子,仅此一眼便弯下腰恭敬的说道:“郡主一行此刻正在城外三十余里的一座破庙内歇息,而秦思省,似乎没有跟她在一起。”
女子顿住举在半空中的茶杯,猛然侧脸看着男子,后者一脸恐惧,喘着粗气,早已干燥的嗓子不由自主的咽了咽。
“他在哪?”
“这..”男子看了眼女子,急忙跪下,丢下手中的刀,“属下无能!”
正在此时,一位男子一身夜行衣,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
“一行八人,死了七个。”一身夜行衣的男子看了眼跪着的男子说道:“庄兴,你可认识邓奎?”
庄兴看了眼女子,在女子的示意之下站起身对着男子说道:“出什么事了?”
男子冷眼的看了眼庄兴,继而对着女子抱了抱拳说道:“七人身上皆有风行令。”
“风行令!”庄兴皱眉想了想对着女子说道:“难道他已经等不及了?”
女子放下茶杯,嘴角一阵浅笑,“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如今风行失败,秦思省却是放了邓奎。想必此时,他应该再次行动了。”
庄兴与男子对视一眼,想了想对着女子说道:“那,属下此时便前往百花楼!”
“百花楼?”女子看了眼庄兴,冷眼说道:“你能杀得了他?!”
“这..”庄兴听了女子的话一阵无言。
确实,眼前的女子已经如此的可怕,他,更不是寻常人。
“风行失败。”女子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眯了眯眼,道:“秦思省没死,那如何才能让秦思省自投罗网?”
庄兴听了女子的话低下头想了想,突然抬起头看着女子说道:“属下明白了!”
“明白了还不快去?”女子看了眼男子,充满不满的一眼。
庄兴得令离开了玉锦阁,而剩下的男子看了看女子,想了想说道:“属下有一个问题困扰已久,不知道该不该问。”
女子看了眼男子,一番冷眼,却笑而不语。
“一介屠狗之辈,属下不知道公主看得上他哪点!”
“邓奎所在的风行都杀不了他,你觉得你司马涛能够杀得了他?”
司马涛看了看女子,一番唉声叹气终于抬起头低眉抱拳,道:“如若公主下了杀令,属下定然提着他的人头来见!”
太平公主眯着眼看了看司马涛,指着下面的黄木椅说道:“杀不了又如何?”
刚刚坐下的司马涛听了太平公主的话猛然站起身抱拳说道:“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他此刻在抚宁校场。”太平公主看了眼司马涛便挥了挥手。
司马涛见状,想了想说道:“想必他此时自身难保,我若去杀他,胜之不武。”
太平公主看着司马涛的背影,撇过眼看着杯中已然泛黄的茶水,嘴角笑了笑却没有伸手。
“公主,你这也敢赌?”帘幕后,一位女子手悬一只紫砂壶款款而来,身段婀娜,容颜倾城。
太平公主端起女子新斟的茶水,抬眼看了看女子,小嘬一口,神情陶醉。
“司马涛武功不俗,倘若他真的杀了秦思省,你的一番布局,岂不是让这厮给搅了?”
太平公主看着女子笑了笑,提起紫砂壶亲自给女子斟上,“搅了便是搅了,又有何妨?”
“一局十年,此局若是败了,你还有一局的机会吗?”
刚到嘴边的茶杯轻轻顿住,太平公主看了眼女子,一饮而尽,继而嘴角轻笑,“倘若司马涛也能杀了他,这一局,有他无他有什么两样。”
女子听了太平的话,笑了笑说道:“既然你拉他入局,自然是有可用之处。”
“可用之处,”太平笑了笑,眼神一阵迷惘,“可用之人,下场都是必死。”
女子看着太平,笑而不语。她知道,这么多年,有太多所谓的贤能俊才对眼前的这位女子甘拜下风,而她也知道,这个出众的女人,不甘屈居人下的内心,促使着她踏着满路荆棘。她明白,一个女人,想要成功,途中的坎坷,必然多于常人。
她自认为她忍受不了,所以便选择待在了她的身后。一杯茶,一句话,陪着她继续下着那盘依然十年的棋局。
“司马涛的那句话我也想问,”女子再次看向太平,满眼柔情,“究竟他的哪里,能让你,另眼相看。”
不知不觉,茶杯又空了。太平看着女子,轻轻的笑了。
她的眼前浮现一个身影,佝偻着腰,双手插在袖子里,腰间悬着一把佩刀,而脸上,总是那副不怀好意的嬉笑。
“他怕死,却又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