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诸位大能联袂诛魔,除了明潇、无帅二人曾得嬴政提醒,预先知晓胡亥或许会前来阻挠之外,其余诸位大能者全没料到今夜这般境况下居然还会有人为了举世皆敌的剑魔霍亥挺身而出,之所以尽数前来,主要是针对魔剑在身的霍亥本人,其次则是如梦真人先前所说,另有一些不足道之的缘由。
岂料这次史无前例的诸多大势力巅峰人物联袂诛魔的行动竟是连番受挫,先有胡亥手段莫测迫使一众大能困守领域,后有张良法门玄妙令天下第一刺客难建寸功,一众大能者们直至此时甚至都未能直接向霍亥出手。
眼下领域内诸位大能者功力不断消耗,领域外无帅全无可能突破张良的拦阻,而身为诛灭对象的霍亥却正在一次次向着更高的境界冲击,随时可能与魔剑合二为一、真正化身为无人能敌的盖世巨孽……无论怎么看,形势都在僵持中一点点向着大能者们难以接受的方向倾斜。
面对这般始料未及的局面,明潇当机立断,以念力向荀夫子等人传讯道:“诸位,眼下情势凶险,毋庸明某多言,请诸位即刻从此间抽身,镇压张良,会同无大人诛杀剑魔,胡亥殿下交由明某应对即可。”
此间诸位大能者中,无论境界修为还是身份地位均以来自圣地阴阳宫的明潇为最,但亲身感受过核爆毁灭性的威力,荀夫子等人又岂敢贸然解除领域封锁,纷纷传念询问明潇可有十足把握在孤身面对胡亥之余封锁、化解那些足以涂炭苍生的歹毒元气,令其不致为祸世间。
明潇闻言,心下暗讽荀夫子等人优柔寡断,一面却传念解释道:“若坐视剑魔破境,嬴政陛下大计必遭阻滞,甚或重创,天下苍生终将尽归绝灭,倒不如两害相权取其轻。”
一边是天下苍生未来的命运,一边是易水两岸眼前的生死,这本是不假思索便可做出的决断;然而那终究是一条条有血有肉的鲜活生命,是无法用数字的天平去衡量的存在。为了消弭终将祸及苍生的大危机亲手将万千生灵送上死路,这样的选择对于荀夫子等人来说太过残酷。
犹豫再三,梦真人突然轻叹一声,心念微动,领域外层幽蓝蝶翼震颤陡剧,合四位大能之力方才堪堪严丝合缝封锁起来的壁障眼看着便要出现裂缝。
——他率先做出抉择,将那份难以承荷的罪责揽在了自己的肩上,以此来减轻荀墨二人的心理负担。
荀墨二人自然知晓梦真人用意,也明白此时诛魔方为首要之事,各自长叹一声,便欲收束领域。
……
……
这一刹那。
明潇眉头轻挑,识海念力疾出,周身灵元亮起,酝酿着惊天一击,务求令胡亥无力阻挠荀夫子等人。
梦真人化身的万千蓝蝶纯美依旧,蝶翼震颤间却有一丝不和谐的波动,显示出他的内心绝不平静。
荀夫子须发戟张,怒目戚容,心中掀起滔天恨意——恨霍亥为祸人间,恨胡亥不择手段,恨张良是非不分,也恨自己力不从心。
墨林眼帘微阖,犹在下着最后的决心。
看出诸位大能意图的胡亥双目微眯,其间隐隐透出一丝无奈。
察觉到彼处战局有异的张良,面现决然之色,双手凌空虚抱,一幅巨大的四色太极缓缓浮现,袖中天书飘然而出,其上光晕流转,似有无上威能即将绽放。
而就在这一刻,霍亥身周陡然暴起冲天剑意,眉心剑纹倏忽间化作一道血色流光,悬于霍亥身前。
……
……
满场俱惊!
霍亥全不理会,右臂平举,并指如剑,遥对诸位大能者未及撤去领域的封禁之地虚刺一指。
血色剑芒乍现,于大能者们未及反应之际洞穿时空,直抵封禁之地!
血色剑芒所过之处,时空被轻易割裂,更可怕的是点点血斑附着于时空裂缝,竟是逐渐湮灭着整片时空的生机,使之不仅无法在天道法则作用下迅速愈合,反而一点点衰败枯萎下去。
不间断核爆都无法撼动分毫的领域迎刃而解,犹如空气般被轻而易举地洞穿,一直被禁锢着的核辐射四下放射,最先反应过来的胡亥虽惊不乱,意念以灵力为媒沟通法则,将核辐射尽数收束,让诸位大能者们暗松了一口气之余,对胡亥的观感也骤然提升了一个档次。
胡亥此时却没有心思理会大能者们的想法,因为那道血色剑芒本就是直指封禁之地中心而来,大能者们的领域一破他便首当其冲;面对霍亥破境后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这一剑,便是他也没有丝毫把握能够接得下来,前所未有的致命威胁悄然浮上心头,令他的意念空前活跃,周身灵元尽数亮起,一道道灵波承载着他的意念与对法则的感悟,调动着周遭天地元气,化作一根根绳索,向着血色剑芒缠去。
远处,霍亥突然对着他微微一笑,笑容中毫不掩饰的善意令他心头为之一松。
就在他暗自思索着莫非霍亥先前破境之余尚有余力关注场间情形,否则为何会对自己表露善意时,血色剑芒毫无预兆地炸裂开来,一分为四,穿透元气绳索结成的罗网,分别攻向明潇、荀夫子、梦真人和墨林。
毕竟是四境大能者,虽惊不乱,短暂的震骇后四人心神早已恢复清明;面对霍亥突如其来的一击,四位大能者各自施展手段,凝神以对。
荀夫子自袖中取出一支看似寻常的毛笔,凌空挥毫大书一个“御”字,周遭天地元气被这“御”字一镇,顿时变得坚韧凝实。
梦真人看似无为,但那无数蓝蝶形成的蝶阵却是越发飘渺莫测,令人难以堪破其间玄机。
墨林翻手间取出墨家镇门神器非攻剑,右手倒提非攻竖于身前,左手食、中二指并起,自上而下于剑身拂过,至剑尖处屈指轻弹,剑上顿时燃起熊熊墨焰。
明潇最显托大,径自伸出右手,二指之上各自亮起黑白二色玄光,向着疾速射来的血色剑芒夹去。
近乎同一时间,四道血色剑芒分别触及荀夫子的字、梦真人的蝶、墨林的剑与明潇的指。
然后散去,再无一丝痕迹,与此同时,一直在侵蚀着那片时空的血斑也一并消散于无形,被割裂出一道恐怖伤口的时空终于开始愈合,似乎这一剑自发出之始不过便只是某种无言的威慑,甚至其间还不乏戏耍之意,这令诸位大能者愕然之余,心头一阵火起,暗道这霍亥果然狂妄至极。
惊怒交加之下,大能者们纷纷向着霍亥看去,只见霍亥面色如常,一手握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墨色剑鞘,另一只手中拎着的长剑通体净素,再不见一丝血色,唯有清亮寒芒凛冽逼人,即便相隔尚远犹能令明潇等人遍体生寒。
便在这周遭强敌环伺的境况之中,霍亥似是浑然未觉般,“啪”地一声收剑归鞘。
也就在剑、鞘相合的那一刹那,霍亥周身环绕着的凌厉剑意无由消散,那股一往无前的锋锐气势亦被尽数敛入他瘦削的身躯,便是原本通透如琉璃的身体也化归凡人模样,而因当年燃命求魔而生的白发赤瞳更是早在破境中便回复如常。
先前魔威盖世的凶徒,转瞬间变作眉目清秀,看上去甚至稍显文弱的少年。
即便是在此间境界最高的明潇感知当中,此刻的霍亥亦与不通修行的俗世凡人没有丝毫区别,然而在场诸位大能者没有哪一位敢怀疑,在这看似平凡的外表之下,隐藏着怎样令人战栗的力量,那是一个即便是他们或许都难以企及的高度,遑论匹敌。
此番诛魔,至此已然可以正式宣告失败。
……
……
令人压抑的寂静中,霍亥环视四周,目光掠过一张张陌生或熟悉的脸,最终定格在张良身上。
张良倒并未如那边诸位大能者般对霍亥满怀戒惧,见霍亥向自己看来,便对霍亥拱手一礼,含笑说道:“恭喜。”
霍亥拱手回礼,复又问道:“子房兄,为何助我?”
这一问,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张良敛容,正色说道:“君于子房曾有救命之恩,故子房不忍见君蒙冤受戮;君于天下将有匡佑之德,故子房不敢任君半途夭折。”
霍亥闻言默然垂首,稍稍有些出神。
于天下将有匡佑之德?霍亥对此不明所以,连可能有关的线索都毫无头绪,自也不去多想。
然而所谓的救命之恩……指的无非便是当年墨城之事。
当日墨家危急,若非张良恰在墨城,冒死斡旋,只怕墨家未必能撑到他抵达;其后他为守护墨家拼死一剑救下墨城全城之人,而今墨家上下早已不念当日情分,反倒是身为外人、为墨家方才身陷险境、最后被他顺带救下的张良,始终将这份救命之恩铭刻于心……两相对比,便是如今已然挟破境之威震慑诸位大能者,从此多半再不必受俗世拘束的霍亥也不禁满腔唏嘘。
他本就不是多愁善感之人,此地亦非久留之所,当下不再多想,抬头对张良说道:“当日我为墨家弟子,为墨城战王翦乃分内之事,子房兄无需挂心;至于匡佑天下……”
他略微一顿,想到先前破境时意念感知到的那些画面与言语,那些大能者们将他视作乱世祸害,那种必欲诛他而后快的决然态度,心头微涩,面上却是不露分毫,摇摇头,接着说道:“如非危及自身,我不会出手。”
张良毫不意外于霍亥的态度,也不多言,转而问道:“以君如今功力,行走天下当可自保无虞,子房冒昧一问,君欲何去何从?”
何去何从?
霍亥不禁想起当年养父母死于流匪之手,自己斩尽仇寇后漫无目的地背负着他们尸身一路走到易水畔时的情景。
那是他此生第二次无家可归。相比当初刚一出生便被母亲抛弃时的懵然无知,那时的他已然可以感受到孤独与哀伤,对未来充满迷茫与恐惧。
时隔多年,他再一次被迫离开熟悉的一切,来到这条仿若与他的命运纠缠在一起的易水,历经绝望与无措,最终却阴差阳错地突破了修行至今最大的瓶颈,无论修为心性皆已蜕变为世间至坚至锐,此刻他的心中再无一丝惘然,有的只是那一份随心所欲莫能阻滞的理所当然。
何去何从?
不理大能者们忧心忡忡的注视,他平静微笑,对张良说道:“九州虽广,遍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