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走得并不快,甚至有些慢。
一般来说,走得慢的人通常都走得比较稳。
可是倘若有个细心的人在侧的话,就会发现小马走得非但不稳,反而行差不一,甚至,小马的双腿都有些颤抖。
夜风拂过小马被汗水浸湿的衣服,凉快舒服。
小马的大脑中还是一片空白。
有人说杀人之后会感受到无穷的恐惧,仿佛自己行走于地狱,身后永远跟着个惨切切的阴魂,随时会伸出惨碧的鬼爪,撕裂你的灵魂。
也有人说,杀人是件很快乐,很过瘾的事,比吸毒还要快乐,比赌博还要过瘾。
杀人也一如吸毒与赌博,最容易学会,最容易上瘾。
学会不难,但是学精却很难。
小马抢在夜行之前,就躲在了破庙的门框上,五年的训练让他轻车驾熟,非但没有让夜行发现,连之前先到的那人,也没有察觉。
小马去那里,当然也就是为了夜行的命,这一条命,是他答应别人,必须留在洛阳的。
他当然也听到了破庙中发生的一切,他当然也没有想到这一场局势变化竟然如此之快。
老蔡,赵烈,夜行,诸葛图,高卧先生……
小马忽然对抱有幻想的江湖有了一丝恐惧感。
这恐惧感伴随杀人的苍白感而来。
夜行在走出破庙那一刻,当然已经觉得自己得到了所有的胜利。
其实,他的确得到最大的胜利,只不过他忽略了变数与意外。
能要人命的,往往就是变数和意外。
小马的存在就是整场游戏中,他永远想不到的意外。
走出庙门那一刻,他是最放松的,警惕性最低的。
当一个人警惕性放到最低的时候,也就是最爱出事的时候。
对于一个杀手,这当然就是最好的出手时机。
小马就像一只等待的毒蛇,已后屈脖子,当猎物自身前走过,那毒牙就绝不留情。
这也是当年那人最欣赏他的,果断,绝不拖泥带水,而且就像一只天生的野兽,能最准确的捕捉最好的时机。
夜行已死。
此刻,小马才知道,杀人既不让人恐惧,也不让人兴奋。
而是厌恶。
他发誓,杀人的滋味绝不好受。
这一身大汗,并不是杀人的时候留下的,而是一路走来一路出的。
回想,往往比当时经历更可怕。
月亮就要落下,山里的小木屋显得极为宁静,悄然清秋。
这小木屋,本也是小马的居所之一。
所以小马看到木屋后心也宁静下来。
睡一个好觉,这是他最想做的事,一觉醒来,今夜的死亡,今夜的鲜血,便会梦一般了无痕迹。
“吱”一声门开了。
小马慢慢进去。
可是小马往前走了几步后,忽然停住。
他想笑,却笑不出。
他想笑,是因为他自己刚在夜行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杀了夜行,此刻却也在自己松懈无备的时候被人暗算。
“永远不要放松警惕!”这句话是“他”说的,小马已明白,“他”说的话实在很正确。
一把匕首已经刺进小马的胸膛,在冷冷的月光下,还能分辨出匕首上镶嵌的宝石和翡翠。
匕首极美,极精致,就像女孩子的玩具。
但这样的玩具也实在很危险,让这玩具变得危险的,也是一个女孩子。
赵琳。
赵琳的手颤抖着松开。
她并没有杀过人,所以此刻她脸已经刷白。
小马慢慢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他很清楚,这一刀已经足够要自己的命,倘若不把匕首拔出来,也许还能多活些时间。
月光冷冷,蝉声哀绵。
月光照在小马脸上,映出苍白与汗珠。
赵琳也已经看清楚,讶道:“是你?”
小马道:“是我。”
赵琳的声音中含着一股愤怒:“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马道:“这里……本是我家。”
赵琳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马道:“我带你来的。”
赵琳冷冷道:“你就是凶手?”
小马道:“不是。”
赵琳道:“那你为什么会带我来这里?”
小马的声音已渐弱:“你可还记得是谁将你打晕的?”
赵琳道:“一个秃头的汉子。”
小马道:“我的头并不秃。”
赵琳冷笑到:“谁知道你是不是他的同伙?”
小马咳了两下,嘴角流淌出一抹殷红,沉默半晌,无话可说。
因为自己的确没有证据,自己的确不能怪赵琳。
小马笑了笑:“你可以离开这里了,此时此刻,你最好快点回到你父亲身边。”
赵琳道:“只怕没那么容易,就算走,我也要先杀了你!”
小马道:“你杀了我以后能不能埋了我?”
赵琳道:“为什么?”
小马道:“因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死以后倘若不埋入土中,只怕会烂成一堆蛆虫,那实在很恶心。”
赵琳道:“可以。”
小马缓缓将匕首拔出来,一字字道:“记住你的话。”
鲜血长流,他说完这句话,也就晕了过去。
赵琳跑出木屋。
小马实在不该忘记,“他”还说过一句话:“永远不要相信别人,尤其是女人。”
赵琳借着月光向山下跑去,她不知道这个鬼地方还有什么埋伏。
可惜的是,还未跑到山下,她就发现自己的前方多了一个人,秃头的汉子。
她当然知道,这个人就是把自己打晕,杀了洛阳镖局很多人的秃头汉子。
所以她立即转身,换个方向继续逃。
可是,连接几次,她都发现这汉子如鬼似魅,一直在自己身前。
“可惜啊可惜,好心救别人,反而被别人所杀,以怨报德,人心本来如此。”
赵琳咬牙,她已经相信,自己果然没有杀错人,小马也是这汉子的同伙。
木屋依旧,只是已经弥漫着血腥味。
赵琳跑了出去,却又被扛了回来。
小马倒在床上,鲜血犹自不息。
秃头将赵琳放下,点燃烛火,跑到床边,手如疾风,迅速点了小马止血的穴道,而后跃出木屋,手中已多了一只火箭,点燃引信,火箭冲天而起,在夜空中映出一把长剑,而后散做满天星雨,消逝在夜空中。
秃头只希望那人来得快些,否则小马怕是要保不住了。
幸运的是,那人做事一向很有效率,过了不久,那人就已经出现。
羽扇纶巾,穿着长长儒衫,来人乃是一个中年文士。
文士来得极快,当他出现的时候,赵琳甚至没有看清。
“什么事来得这样急?连加急信箭都用了出来。”文士问到。
秃头道:“要命的事。”说着的时候,他已经拉着文士走进木屋。
文士眉头微皱,道:“好重的血腥味。”走近床边,小马呼吸几近于无,面色白如纸。
文士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瓶药膏,也不知自何处取出一把小刀,在烛焰上灼烧良久,运刀如拂兰轻指,割开了小马伤口处的衣服,只见鲜血宛若细流,不曾停息。
地上也已经流了一滩血。
文士在割破小马衣服的同时,也同时封住小马全身上下三十六处大穴,手中药膏全数倒在小马的伤口。
说起来只是几句话的事,但是文士封住小马穴道的每一下手法都用足了内力,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导致文士的额头也已有细汗冒出。
文士道:“伤在心脉,非封结全身不能止,然其失血过多,性命堪忧,需要以血灌给,才能保证其生机不绝。”
秃头汉子脸色郑重,却皱眉道:“什么意思?”
文士道:“他失血过多,必须输血。”
秃头汉子提起匕首,就要向着手腕割下,文士手一抖,药瓶激射而出,“叮”一声将其匕首击落,向前一步,接住匕首,自己割破中指,往地上小马鲜血汇成的血泊中滴下几滴鲜血,只见两者血液泾渭分明,绝不相杂。
文士并不多言,轻轻一刀割破了秃头汉子中指,但并无分别,秃头汉子的血液与小马依旧不相融。
文士眉头深皱,因为他知道,血液不相融那便不能输血。
不输血就代表小马必须死。
秃头忽然指着赵琳道:“让她试试!”
黎明将至,暗夜无光。
木屋内蜡烛将尽,小马和赵琳的手臂已经通过一根绳管连接起来,赵琳昏睡,脸色渐白,小马脸色开始有了些红色。
秃头已然有些疲惫,道:“我实在很佩服你。”
文士道:“佩服我的并不止你一个。”
秃头道:“可是佩服你的秃鹰沙白只有一个。”
文士笑道:“有道理,秃鹰沙白,的确只有你一个。”
秃鹰沙白道:“你这身上,不但带着七十二种可以致人死命的暗器,还带着七十二种可以救人性命的医具,真想把你脱光了看一看,是不是把这些东西藏到肚子里。”
文士道:“你佩服我是一回事,但此时此刻,你总该告诉我,这少年到底是谁?”
沙白道:“我不知道他是谁,不过我知道他做了一件我们谁也做不到的事。”
文士道:“哦?”
沙白道:“你也知道我们这次的计划一败涂地,连大先生都葬送在这里,咱们带来的人手至少损失了一半。”
文士道:“不错,‘暗河‘这个组织实在太可怕了,也许楚无常都已经罹难。”
沙白惊道:“楚无常,哪个楚无常?”
文士道:“这世界上只有一个楚无常。”
沙白道:“怪不得大先生对这次的行动如此有信心,原来是请来了楚无常这个狠碴子!”
“大先生”是江湖人对百不忧大弟子的尊称,传言除了大先生,还有一个二先生,只是谁也不知道是谁。
沙白继续道:“既然如此,谁又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去杀死楚无常?”
文士道:“单打独斗他的确很厉害,可是比起下毒设陷阱,他就差‘潼关五老‘太远。”
沙白怔道:“潼关五老也是他们的人?”
文士道:“不错,这也是暗河这个组织的可怕之处,你永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会出现他们什么样的人。”
沙白道:“看来楚无常的确是凶多吉少!”
文士道:“你还没有告诉我这少年做了些什么事。”
沙白的眼中发出光:“我们的任务虽然失败了,可是夜行终究还是死了!”
文士讶道:“死了?”
沙白道:“不错,死在这少年人手下!”
文士喃喃道:“想不到,传说中号为死神的杀手夜行,居然死在这样一个年轻人手里!”
沙白道:“越厉害越有名的人,杀夜行就越难!”
文士肯定道:“不错,越有名的人就越容易被戒备,可是关键的是,这少年也一定是个高手!”
沙白道:“当时我隐在破庙墙上,却一直没有发现这家伙就藏在门框上,夜行停下的时候,我才发现他已经将一把匕首送入了夜行的脑袋之中,所以我跟着他来到这里,顺便救了他一条小命。”
文士的脸色严肃,道:“能够杀死夜行的,当然不会是个普通人,现在看来,他不但是杀手,而且很优秀,很可怕!这样年轻且可怕的杀手,绝不会凭空冒出来!”
沙白道:“你的意思是?”
文士道:“能训练出这样杀手的人不多,来过洛阳的人更少!据我所知,只有一个!”
沙白道:“逍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