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季山闻言,只摸了摸女儿的头,说了声好。
父女两下了楼,就见陆依依与蕊冬已是守在了那里,见到贺季山下来,丫鬟们鱼贯而出,将菜肴一道道的捧上了桌子,虽然只有父女两人,各式菜肴却依然是摆满了整张桌子。
贺季山食而无味,只挑了点小菜喝了一碗粥,倒是囡囡胃口极佳,由着奶娘喂着吃下了一小碗米饭,陆依依早已盛好了汤,送到奶娘手里,见贺季山吃完,蕊冬捧着茶水上前,伺候着他漱了口,看爸爸站起身子,囡囡也是不安分起来,从椅子上跑到爸爸身边,抱住了贺季山的腿。
“爸爸,你要去哪?”孩子清澈的眼瞳里,是浅浅的惊惧,仿似是怕贺季山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似得。
贺季山蹲下身子,为女儿将唇角上的饭粒拭去,温声道了句;“囡囡听话,爸爸要去军营一趟,晚点再回来。”
这些日子贺季山一直待在官邸里,现在骤然见父亲要走,囡囡撇了撇嘴,竟是哭了起来。
贺季山看女儿哭泣,只觉得心里一疼,少不得将孩子抱起来,轻声哄劝。囡囡却只是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就是不让他走。
“爸爸,你别走,妈妈已经不要囡囡了,爸爸不要走!”孩子只哭的泪流满面,稚嫩的童音清脆,却好似一把刀子,狠狠的割进了贺季山的心里去。
“好,爸爸不走。”贺季山脸色苍白,眉宇间更是一片沉重的疲倦,他声音低沉,轻轻的哄着女儿。
囡囡立时破涕为笑,由着爸爸抱着自己回到位子上,贺季山从奶娘手中接过汤,亲自一勺勺的喂着女儿吃下,看着孩子玉雪可爱的一张小脸,他闭了闭眼眸,待在睁开眼睛时,乌黑的瞳仁里,却是绵绵不断的痛意。
午后的官邸,白雪皑皑,庭院深深。
幕僚长一路匆匆而来,汽车刚在雨廊下停下,就见侍从官上前亲自为他打开了车门,道;“这么冷的天,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幕僚长也不答话,开口就道;“司令在哪?”
见他如此,侍从官便知定是有要紧的事,只答道;“司令正在花园里陪小姐堆雪人。”
话音刚落,幕僚长便是一怔,“什么?”
侍从官便是笑了起来;“昨日里下了一场大雪,小姐嚷嚷着要去堆雪人,司令特意下了命令,也不许我们铲雪。这不,今天雪刚停,司令就陪着小姐去了园子,就连张团长求见,也都被挡了回去。”
幕僚长脸色顿时便是难看了起来,只摇头道;“司令这是要把小姐宠上了天,你们都是吃白饭的,也不跟着劝劝?”
侍从官则是苦笑;“司令的脾气您老又不是不清楚,又有谁敢多说一个字。”
“罢了,你快去通传一声,我有要紧的事。”幕僚长皱着眉头嘱咐道。
侍从官应了一声,转而向着花园里匆匆而去。留下幕僚长一人站在那里来回的踱着步子,愁眉不展。
少顷,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幕僚长抬头望去,却见来者并不是贺季山,而是何德江。
“怎么是你,司令呢?”幕僚长劈头盖脸的问道。
“小姐正闹着,不许司令走,司令没法子,只好让我来问问您究竟是什么事。”何德江解释着,眸子里也是浮起一丝苦笑。
幕僚长闻言,却并未说话,只叹了口气,隔了好一会,才道;“你回头去告诉司令,江南的刘振坤前几日已经为了他的长子去徐家下聘,要娶徐家的三小姐回去做大少奶奶,若是徐家答应了这门亲事,就等于是在财力上给了浙军巨大的支持,咱们不得不防。”
“竟有这事?”何德江听得这个消息,脸色立马变了,眉头不由自主的拧的死死的,甚至连声音都是变得严峻起来。
“千真万确,刘振坤费足了心思,如今只等徐家的回话了。我听说徐家的三小姐品貌都是没的说,前两年徐家的人还曾派了人到北平,欲与司令结亲,后来见司令没这个意思,那位三小姐便去了美国读书,上个月才刚刚回来,刘振坤便按耐不住了,使尽了手段要给自己的儿子攀上这门亲。”
何德江心乱如麻,只道;“若真让徐家和刘振坤结成了亲家,那对咱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所以我刚得知了消息,就连忙赶了过来。”幕僚长也是一脸焦急。
何德江知道此事的重要性,便也不再耽搁,只道;“您的意思我明白,劳您在这里稍等,我现在就去告知司令。”
幕僚长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一定要好好劝劝司令。”
何德江心神一凛,却也只得是点了点头,匆匆离去。
刚到花园,就见贺季山正蹲在女儿身旁,看着孩子咯咯笑着,将一条鲜红的围巾为雪人围在胖嘟嘟的身子上,许是孩子年纪太小,那围巾却怎么都围不好,就见男人微微一笑,从女儿手中取过围巾,为雪人围好后打了个结,孩子的笑声便更是响亮,在爸爸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看着这一幕,何德江却是踌躇起来,似是不忍上前打扰。直到贺季山抱着女儿站了起来,转眸,便看见他站在那里。
“司令。”何德江上前,“严先生来了。”
严先生便是辽军里的幕僚长,向来被贺季山倚为肱骨,十分器重。是以听说他来了之后,贺季山便是点了点头,道;“让他去中院等我。”说完,便是抱着孩子向屋子里走去。
何德江看着他的背影,那一声司令几乎到了嗓子眼,却终是被他咽了下去。
沈疏影醒来时,正值午后。
进了十一月,天气越来越冷,宅子里的暖气管子已经全部烧了起来,昨日里刚下过一场大雪,透过窗户,便见一地的白,一片的银装素裹。
她走到侧厅里坐下,却见茶几上搁着几张报纸,忍不住眼睛一亮,赶忙将那几张纸拿在了手里,如饥似渴般的读了下去。
那还是许久前的新闻,正是她被霍健东掳到这里的时候,报纸上通篇报道着前线的战事,只道贺季山领兵奔赴江南,与刘振坤前后激战不下十余次,双方俱是死伤惨重。
她的心微微一颤,手忙脚乱的翻着那几张纸,期冀着可以看见贺季山的消息,能够知晓他可否受伤。最终在一张报纸上看见一则报道,正是贺季山胳膊受伤,垂在胸前,另一手则是举着望远镜,带伤在前线指挥的相片。
她看着心中便是一酸,近乎贪婪般的凝视着那熟悉而珍爱的容颜,眼泪却是扑簌簌的往下掉,止都止不住,许是察觉到母亲的悲伤,腹中的胎儿轻轻的转动着身子,让她怔在了那里。
她轻轻的抚上自己的小腹,为着孩子,终是不敢在难过下去,只忍住泪水,刚要重新将那些报纸再看一遍,就听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向着她走了过来。
是霍健东。
见到他,沈疏影遂是将脸庞轻轻一转,只动手将那几张报纸收拾好,紧紧的攥在手心。
“听说你前些日子睡得不安稳,如今怎么样?”男人倒是一脸的随意,只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开口道。
“霍健东,你到底想怎么样?”沈疏影眼眸清冽,清亮的如同匕首,向着他看了过去。
男人却只是一笑,并不说话。
“你不是要把我送到江南吗,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让我动身?”沈疏影对外界的事一无所知,只以为如今贺季山还在江南打仗,只恨不得霍健东可以立马把她送走。
“江南的刘振坤公然卖国,投靠了扶桑,我霍健东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还不屑与这种人合作,一起去当扶桑人的走狗。”男人语音淡然,似是说着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既然这样,你扣着我到底要做什么?”
霍健东看了她一眼,却是不答反问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军中贺,商中霍?”
沈疏影不知他为何突然冒出这句话来,却仍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过。
霍健东便笑了;“这句谚语在江北差不多流传了十个年头,只不过那个霍字,却一直都被那个贺字压着,压了十年。”
沈疏影一怔,心头徒然涌来一股寒意,她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心里却是渐渐的明白了过来。
“贺季山的辽军这些年来处处压制着龙啸帮,我手下的兄弟,豁出了命去挣钱,到头来却还要拿一大半去孝敬给贺季山的辽军。就连我,也是不得不处处顾忌着他,沈小姐,你说这样的日子好不好过?”
“所以,你就要拿我去要挟他?”
“不,”男人唇角微勾,脸上的表情却是高深莫测;“让大名鼎鼎的贺司令,妻儿却全在我的手上,这样岂不是更加有趣?”
“霍健东,你卑鄙!”沈疏影倏然站起了身子,许是因着激动,她微微喘息着,脸上更是浮起一抹红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