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影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贺季山风尘仆仆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一身笔挺的军装,深邃的眸子暗如夜空,眉宇间英气磊落,他比一个月前瘦了许多,倒显得那原本就刚毅的五官更是散发着淡淡的凌厉,而他唇角却噙着笑,那般温和的笑容,生生将那抹凌厉压下去不少。
沈疏影看着他清瘦的脸颊,心里便是蓦然抽的紧了,她这样的没出息,到了这一步,竟然还会心疼他!
她转过眸子,一个字都没说,一双泪珠却是“啪嗒”一声,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囡囡在贺季山的怀里,许是从未有过这般爸爸妈妈都在自己身边的光景,纯稚可人的小脸上只显得十分兴奋。
“妈妈,你怎么哭了?”看见沈疏影落泪,囡囡扑闪着大眼睛,对着她伸出胳膊,要她抱抱。
沈疏影赶忙擦过眼泪,将女儿抱在怀里,柔声道;“妈妈没哭,只是被沙子迷了眼睛。”
“囡囡帮妈妈吹吹。”囡囡伸出柔软的小手,搂住沈疏影的颈,轻轻撅起小嘴,对着母亲的眼睛吹了起来。
纵使心头酸楚,可在这一刻,沈疏影却还是忍不住的抿唇一笑,满是温柔与满足。
直到她和孩子被男人一把抱在了怀里。
她的身子一僵,刚要挣扎,就听贺季山的声音响起,他的嗓音听起来是沉重的疲倦,带着些许的沙哑,却依然是低沉而温柔;“让我抱抱你和孩子。”
男人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似是能为她们母女挡住所有的风雨,他紧紧的抱着她和孩子,身上透着烟草的甘洌,与淡淡的硝味,这一切都让她那样的熟悉,一瞬间的柔肠百转。
只怪这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的滋味太过美好,竟是让她忘记所有,恨不得这一刻长长久久,生生世世。
囡囡却是不安分了起来,她先是在母亲的脸颊上吧唧了一口,接着又是到父亲的怀里,在爸爸的脸上同样亲了一口,她咯咯的笑着,一张小脸儿简直如同一朵绽放的小花。
晚间,沈疏影将孩子哄睡,推开门,便见贺季山在走廊上抽烟,见到她出来,便是将手里的烟掐灭,笑着问了句;“囡囡睡着了?”
沈疏影轻轻嗯了一声,她向着贺季山走了过去,抬起小脸,笔直的看向他的眼睛。
“我们能谈一谈吗?”她轻轻开口。
“只要不是你带着孩子离开,其他的事情我们都可以谈。”贺季山沉声道,眸光黑亮的令人心惊,深深的看着她。
“那你要怎么安置孩子?”她的声音又细又小,轻飘飘的好似没有一丁点的重量。
“什么?”贺季山皱起了眉头,对她这句话感到不解。
沈疏影垂下眼帘,忍住眼底的涩意,一字字道;“等你和孟小姐结婚后,你打算怎样安置囡囡?”
贺季山听了这话,脸色便是微微一沉,他一声不吭,只一把拉住沈疏影的胳膊,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带到了自己的卧室。
“你又发什么疯?”沈疏影整个人便他圈在怀里,看着他一脸怒容的盯着自己,她微微慌乱起来,想要挣开他的禁锢,可他的力气那样的大,任由她拼命挣扎,却也不能撼动他分毫。
“我发疯?沈疏影,你究竟有没有心?”贺季山紧紧的箍着她,他的眼底是噬人的光芒,三年,他等了她三年,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有多疼,可他却依然在想她,一直在想。
“这天下所有人都可以认为我要娶孟静蓉,只有你不可以!”他箍着她的腰,几乎是咬牙切齿般的说道;“这么多年,我对你如何,你不是不清楚,又何苦口口声声的来挖我的心?!”
沈疏影转过脸庞,柔美的侧脸凄清皎洁,就那样落入他的眼底。
“我如果真要娶孟静蓉,我早在十年前就娶了她,贺夫人的位子我已经给了你,永远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你明白吗?”他的目光灼热,逐字逐句的开口。
“无论你要和谁结婚,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求你,我求你把囡囡给我,你知道我没有亲人,我只有她。”沈疏影的脸上依然是平静的神色,相较于贺季山的急怒攻心,她更是显得平静的近乎漠然,只忍住眼底的泪水,静静的开口。
贺季山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这一刹那变得灰了,冷了,他居然忘了,他一次次的把自己的心捧到她面前,她却从没在乎过。一如此刻,他火急火燎的和她解释,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给她看,可她却告诉他,他无论和谁结婚,她都不在乎,更和她没有丝毫关系!
他慢慢的松开了自己的手,高大的身影就那样站在那里,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却忽然低声一笑,那一笑间是说不尽的自嘲,仿佛是在笑自己是全天下最可笑的人一般,带着无穷的落寞。
两人就那样沉默着,彼此相见不相亲。
“你既然不在乎,我又何苦这样硬撑下去。”他终是开了口,声音不高不低,不喜不怒,沉静到了极点。
沈疏影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她不会知道他这段时间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内阁,孟家旧臣,江南的刘振坤,甚至包括他身边的幕僚与亲信,都是在逼他,全压在他身上,几乎要人喘不过气来。
唯有在看见她和女儿的时候,他紧绷的神经才会彻底松懈下来,而她却又一次猝不及防的给了他一刀,一次次的如此,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还是会感到难过。
他那样在乎她,甚至听叶允良喊她一声小影,他都会气的发狂,可她却轻飘飘的告诉自己,无论他和谁结婚,都与她没关系....没关系....
这江北诸省,是他一手打下来的江山,因着此次辽军内乱,便给了刘振坤绝好的机会,若不能将辽军中的内乱压制下来,就是等同于将自己一手打下的基业拱手相让。
就算他将内乱采用武力的手段压了下来,辽军中也是死伤惨重,实力大不如从前,而唯一让两派凝合在一起的法子,便是娶了孟家的大小姐,安抚住孟家旧臣的心。
这样的道理,他懂得。
可她却不懂。
或许,她巴不得自己可以娶了孟静蓉,她正好可以带着孩子,母女两远走高飞。
“沈疏影,你不过仗着我舍不得。”他的眸底暗沉,一手捏住了她的下颚,让她牢牢与自己对视着,他的眼角跳动着,缓缓的开口;“你不过是算准了我舍不得,所有才敢这样对我,不错,我的确是舍不得你和孩子,我真他妈贱!”
这世上,想为他生孩子的女人一抓一大把,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他都是要多少有多少,可他却偏偏对她生的女儿那般稀罕,恨不得把这天下所有的好东西全堆在孩子面前,只因为她是孩子的母亲,只因为他在乎她,才会这样的在乎她的孩子!
她对他这样残忍。他却还爱她,他真他妈的贱!
“我告诉你,就算我和孟静蓉结婚,你也得不到女儿,我就算把孩子送走,也绝不会把她交给你,你给我趁早死了这条心。”他面无表情,语音森然,说完便是转过身子,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
“贺季山!”沈疏影绝望的喊着他的名字,他的脚步顿了顿,却并没有停留。
“司令,您看您是要去哪?”何副官坐在前面,见贺季山坐在后座上,一双眸子深邃内敛,让人看不出丁点的情绪,他不言不语,只盯着窗外。
闻言,贺季山依然是一声不吭,不知过了多久,他闭了闭眼眸,淡淡的道了句;“回军营。”
何副官见他脸色不善,便是不敢再开口,他心里清楚,每次沈疏影出点幺蛾子,贺季山一准会如此。那女人,祸水。
车队回到军营时,天色已是大亮了。贺季山下了车,还未走到办公室,就见侍从官匆匆而来,恭声道;“司令,孟小姐来了。”
他微皱眉头,眸心倏然一沉,一言不发的上了楼。
刚推开门,就见一袭玫红色旗袍的孟静蓉正站在窗前,涂着蔻丹的手指夹着一支烟卷,窈窕的背影丽质楚楚,纤侬合度,十分动人。
听到他的脚步声,孟静蓉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明丽娇艳的脸蛋,她虽是不在年轻,肌肤却仍旧是吹弹可破,配上那精致的妆容,端的是雪肤红唇,无懈可击。
“你怎么来了?”贺季山难得的没有发火,只淡淡开口。
眼下辽军中两派对立,孟静蓉竟敢孤身闯进敌营,这一份胆识,倒也算的上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