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
假如三毛还活着,假如有幸相见,一定会结为知己。因为,我们有太多相似的话题。
推开一窗细雨的时候,总感觉胸口隐隐作痛,有咸咸的泪水夺眶欲出,为爱,为一个叫镇的男人。
不流泪,算不上爱情。
“别总哀哀怨怨地,带你去摸螺好不好?”镇的真诚与耐心更添了我内心的痛楚。我还没从昔日的阴影里跨出,忧伤还在腮边踟蹰。那时,镇21岁。他旅行沈阳的时候,见我实在郁郁寡欢,就带我回他的家乡苏南。“你姨不也住在那里么,走亲戚嘛,散散心。”这是他的理由。在此之前,我们隔着秦岭黄河通过许多信。他是编辑,我是作者,尽管,我大他4年零6个月。
“河底的螺才多呢,你接着,我凫水去摸。”镇说话的时候,潮湿的晨岚正从踝边徐徐散开,9月的河水,触手微凉。镇回头笑了笑,噗咚一声扎进河里,半晌,才远远地探出头:“嗨,我给你表演特技。”说着,挥手蹬腿,用各种姿势游泳。
定定伫立河边,望着镇一次又一次潜水摸螺,心底最温柔的部分突然被刺疼了:他待我多么好,他多么好!好朋友?好弟弟?好弟弟?第一次,我意识到身边的男孩长大了,高高大大,很帅气,很有才,很……婚姻路上跌撞了一回,不敢再奢求什么,生怕一颗心再碎了,难以弥合。况且——痴人说梦,突然被自己的妄想逗笑了。
抵苏第三天,镇去上班,将我委托给他母亲。来了个清秀的女孩唤我至竹林根儿。“你认识镇多久了?”她劈头问。见我不解,补充道:“别管我是谁。”
乍到南国,还没有人抬举过我,除却镇,还没有发泄过积郁。不知不觉,我嘴角荡起了捉弄的笑纹:“很长啊,好像前生;很短啊,只见面两次。”
“知不知道,你害惨了我!”泪水决堤般在她面颊汹涌:“我费多大劲才结识他,却蹦出个你。假如没有你,假如没有你——”
原来!
女人的泪水最管用,尤其是:爱情的。仔细搜索她的面孔,认真询问她的职业、家庭、学问(那时,我真像镇的姐姐)。确认无疑后,一字一句道:“没我。真的没我。你可要努力。”
谎称回姨家玩玩,告别镇的母亲,登上列车,向北一直一直走,回家。
“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了。”镇一身的风尘,满脸的愠怒。“追了1800公里,我要问个明白,我有什么错,把你气跑了?”
“你比我小,远在江苏,语言不通,经历不同,风俗差别,不——爱——我。”生命的无奈,情感的郁结,命运的多舛,终于山洪暴发般倾泻出来。
“不爱你一封封通信做什么?精心为你写诗评做什么?领你到江苏做什么?如果这些都算错,将错就错到底好不好!”镇紧紧抓住我。
“不可能的,你太小,不会懂得我。”
“那,什么叫懂?”镇问得我哑然。那么多信里信外的侃侃而谈,推心置腹,还有什么叫不懂呢?可是,女孩清秀的脸在我眼前浮现,答应的事,要兑现。我慢慢道:“知不知道,有个人为你相思?”
“运足了底气,我能晕倒一大批女孩子,都娶?”见我依然淡漠,他猛捶自己的头:“我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痴情,为什么?为什么?”
凝望他英俊的面孔,泪水渐渐迷蒙双眼。如果生命中该认定什么,冥冥中我那份渴望已经来了,终于到了!
拒绝才是绝顶的傻瓜、蠢蛋。很长一段日子,跟着镇东奔西走,在浪迹山川的颠簸里,彼此相依为命。再回到江苏,我们已成了夫妻。每天,送镇上班,然后在陌生的街巷陌生的脸孔陌生的语言里转回家,偷偷抹眼泪,想家。
镇千方百计地替我谋工作,但总是碰壁。英雄遍地,芝麻粒大的小人物何足挂齿?镇的积蓄渐渐减少,直到有一天,早餐两个人仅能买两块小饼。镇跺足痛吼:“够了,我去东北。”
辞了编辑工作,辞了诗社社长职务,辞了相处多年的墨客骚人,辞了20多年天天走过的小巷遇见的乡人,镇甩甩头发,“现在好了,一心一意跟你走。”
凛凛西风,皑皑白雪重现眼前,一切都是旧相识。走出站台,对镇的歉疚变成了无法更改的定局。泪珠就凝在脸上。“哭什么,现在可不是落雨的季节。”镇温和地拍着我的肩。
一切都是为了我。结婚5年,再捧起席慕蓉的诗,终于相信,世上有一种爱情,绝对的无怨和绝对的美丽。假如三毛还活着,假如有幸相见,一定会结为知己,因为我们有太多相似的话题。
逗着怀里撒娇的女儿,镇说:“等宝宝长大了,你喜欢什么地方,全家去。”除却爱人的怀抱,还能更喜欢哪里呢?爱情的故事里,我洒下了太多的泪水。滚滚红尘,拥有这份爱,再平实的生活,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