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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致新秃青年上帝的女友

舒展

须知,在中国当一名上帝是无尚光荣的。他们必须具有大海一般的胸怀;不,不如说要有像泔水缸一样的容量。

姑娘:

老汉我从1994年4月29日晚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焦点时刻栏目中,看到了您的男友因上理发馆染发导致头发全部脱落的实况。他说他已经被您告知,如果头发能长出来就结婚,倘若继续秃下去,婚事只得告吹了。作为一个局外人,老拙不得不对您的“通牒”聊进一言。

头发是人的第二面孔,是天然的王冠。一头茂密浓郁的秀发,可以大大增强人的魅力。何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如果从善自珍摄的角度来领略这一古训,也是颇有道理的。文学家们对头发作过很多赞美,诸如“绿云”(杜牧),“蝉翼”(卢照邻),“金羊毛”(莎士比亚),“反光的乌鸦翅膀”(梅里美),“褐色的小瀑布”(欧亨利)……等等。中国古代刑罚之一叫髡,就是把罪犯的头发剃光。文革中有一种侮辱人格的发明:剃鬼头。鲁迅曾经写过《头发的故事》,满清入关令剃头,洪杨来了,又留头;留头发的被官长杀,留辫子的又被长毛杀:“中国人只因为这不痛不痒的头发而吃苦、受难、灭亡。”《圣经》中规定,“祭司不可使头光秃”(《旧约·利未记》第二十一章)。多少天才演员善于以头发为副语言,表达出妩媚、羞愧、愤怒、傲岸、得意、潇洒……种种难言的情态。

正因为头发太重要了,所以满世界地瞄准头发作文章的化妆品数不胜数。它们的合成,几乎都离不开化学药剂。行家与半吊子都挤在这个领域,良莠不齐,优劣难辨。消费者协会不可能把成千上万种化妆品一一进行化验。何况您的男友在保护消费者权益法已经出台之后,几经周折多次投诉,花掉了数千元而毫无结果。该理发馆还振振有词地反问,我们染了上万名顾客的头发都没出现一个秃头,怎么单单你这脑袋特别,变成了不毛之地呢?那意思是他这片土地是天生的柏油马路——不长草。您能不能作证:他是戴假发去理发馆的吗?

我们作为中国的上帝,早已见惯不怪,习以为常了:害人有理,受害无理。可是姑娘,在这关键时刻,您站在哪一边呢?一定要等到您的男友长出了秀发才完婚么?这未免太难为人了。难道他不想头发重生么?怎奈这事是不以命令或柔情为转移的呀。

人怕伤心,树怕创根。头发这东西不像东北和内蒙的那两场大火之后的森林,可以再植。我们能要求一位子宫已经被切除的育龄妇女生孩子么?您能保证,今后就永远不会买到假冒伪劣商品么?一旦受骗上当,家人都向您喷出怒火,这公平么?

须知,在中国当一名上帝是无尚光荣的。他们必须具有大海一般的胸怀;不,不如说要有像泔水缸一样的容量。

能装得下荤素酸辣甜咸苦辛冷热麻怪香臭……舆论界不断呼吁,要我们上帝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别听他们的煽动!他们不懂国情!这不,您的男友提出诉讼了,结果如何呢,既花倒霉钱,又受冤枉气。自保护消费者权益法实施以来,全北京因产品质量告状的100多天里总共才两起啊。孔子曰,君子有“九思”,其中第8为“忿思难”(《论语·季氏》),意思是发怒时要考虑灾难性后果。孟子曰,“其待我也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孟子·离娄》),意思是别人态度横暴,我要自省是否做了错事,应该逆来顺受呀。

当我们口袋里的钱尚未付出时,我们有理,好像是上帝;钱一出手真理泡汤,上帝立即成了三孙子。将来闹到法医开颅检查尊男友头部有无问题之时,即令他胜诉,岂不落个疤痕累累更加难看么?假若人家理发馆并无半点责任,而您在男友危难之际以“通牒”相要挟,他由于郁闷成疾,有个三长两短,理发馆反诉到你们头上,岂不是打不着孤狸惹一身臊么?出于人道的考虑,您还是劝勉他从此息事宁人自认倒霉撤诉拉倒吧。

那些因劣质热水器致人死命的,因禁止出厂的不合格高压锅致使毁容的,因自定法律对顾客进行非法搜身的……诸多曝光的案例,有谁负什么法律责任了?给上帝两个小钱,连一句公开道歉也没有,不都是虎头蛇尾不了了之了么?

再说啦,事到如今,您也不必把贵男友的头发看得太重。男人到老时,头发总会由少到无,您的男友只不过是提前半个世纪实践了这一自然规律而已。俄国大画家列宾盛赞诗人马雅可夫斯基的一头好发,约定次日为之画像。不料第二天列宾一见,大吃一惊,诗人剃了个大秃瓢,说道:“人美不美,不在头发。”再看中国佛教史上称得上大智者的慧远、僧肇、道生、玄奘、法藏……哪个是有发之人呢?再看陈佩斯、葛优,如果满头秀发,还成其为喜剧明星么?好在尊男友上过大学,不在演艺界开颂,又不演方鸿渐方达生,头发的有无,决不影响智商和前途。中国的上帝,连性命和人格都搭上了,我们怎么可以在几根不痛有痒的头发上大做文章影响安定团结呢?

老汉相信您二位有情人,经过这次意外事件的严峻考验,一定会成为美满的眷属;同时更为你们未来的家庭能够节约一笔可观的开支——理发费而庆幸,望择善而从。敬祝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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