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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小画

罗兰

孩子们是属于自然的,他们对泥土、草木的感情远比对成人社会的感情深挚。

我喜欢小孩,但不是那种穿戴得像个公主或王子,干净得一丝尘土都没有,见了人懂事得让你自愧不如的那种小孩。我所喜欢的,是那些穿着不合身的衣裳、玩得脏兮兮、见了人傻乎乎的那种小孩。

以前,我有个邻居。这个邻居,先生和太太都为生活奔忙,孩子就成天在门口玩。那个最小的男孩,黑黑胖胖的,打着赤脚,玩得好野,成天像从土里刨出来的一般,从头到脚,每一根毛发都沾着尘土。但是,他那一对不小的眼睛里却发着真正清洁、纯净的光。他什么也不懂,心中没有一点人情世故和虚情假意的礼貌,见了我,咧着嘴笑笑,对我做个鬼脸,叫我一声“喂!”就继续再去玩他的,让人的心都不由地跟着他去接近泥土了!那感觉,就像你跑了一天,热得要命之后,喝下一大杯水果汁似的,从里到外,都清新起来。

我时常为这个一身是土的小男孩停足留恋,不忍离去,想陪他一起玩玩才好。

有一天,我坐三轮车回家,车子经过一个小男孩的身边,这小男孩背着一个书包,穿着一身卡其制服,不知在哪里玩了一身泥土。小小的身材,一看就是一年级的新生。车子离得他太近,车夫怕撞到他,用手把他往旁边拦了拦,他抬头看了看我们,对我做个鬼脸,我对他笑笑,他呆了呆,然后也对我笑了。车子向前走,我回头向他招手,他也向我招手。那一脸淘气的笑,和那一双对世界充满了爱心与信任的眼睛,让我好久都不忍回过头来。

昨天,我在二十二路车站等车,那一大片草地上,有一个小女孩,好小的一个。她穿着一件红洋装,外面罩了一件红外套,红外套又宽又大,把洋装裙子遮住了大半,像一件大衣,那一头短短的黑发,像东洋来的蜡笔画,红衣服映着大片的绿草地。她站在一个抽水机旁,用力地压那抽水机。这个小人,用力气的时候,全身就都悬在那抽水机的杠杆上,那边水龙头旁,有一个大铁桶,她每压一下,就跳下来,探过头去,望望那铁桶,看水满了没有。当然水不能一下子就满的,于是她就再去压。那动作,真是逗人笑。许多等车的人都忘了等车的不耐烦,而转过身来,远远地看着她笑。但是,她一点也没有留意我们,她只专心的打水,仿佛她是一幅画里的一部分,而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旁边有一个女中学生说:“我真希望她是我妹妹!”

我对这女生笑了笑,心里却在想,假如她真成了你妹妹,说不定第一件事,你就要帮她换一套合身而时髦的小洋装,穿上洁白的袜子和美丽的皮鞋。说不定你要给她买个漂亮的洋娃娃玩,而不让她赤着脚去草地上打水。那时候,草地上将失去那幅小画的主题,二十二路车的乘客就失去了再看到这幅小画的机会了。

孩子们是属于自然的,他们对泥土、草木的感情远比对成人社会的感情深挚。

因此,他们在泥土中打滚之后,会成为一幅让人爱怜的小画,而他们受到文明的照顾之后就失去天真了!

该多留住几幅小画——在孩子们身上,在成人们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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