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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交友之道

陈学昭

我珍惜这友谊的温情!我仅有的师友呵!我辽远的纪念着不君,秋风又起了,淡淡的思念吧!

我不是一个广交际者,然而不幸我也略略认识了些人,这些认识的人,通常就称之为朋友了,我的朋友,或者只是见过一面,或者只是见过一二次,谈过三四句话,招呼过,或者完全是间接的介绍,这样的朋友,自然早已失掉了古语所谓“同师曰朋,同志曰友”的意义了!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我不敢说什么,要是凭着我亲眼目睹的一隅之见,那么,在实际上,现在的所谓朋友,大都是系住在“利害关系”上的!没有能超过“利害关系”而结合他们的友谊。为职务之相近,为晏处之相接,为地位,更无论是为名为利,为权势,而相集合的,为了某种之故而相吹捧,为了某种之故而又相煎迫,尘尘刹刹,于是乎天下多事了!

在报章上,在杂志上,我们看到一些洋洋大文的宣言“联合战线”者,不久,又是彼此讽骂,可是,又不久遂又相吹捧起来了!我常觉得这样的没有贞操,这实在是与军阀一样无二的耻恶行为,——因为他们的联合、与讽骂,与吹捧,都是脱离了学问,思想,见解等等的,都是系住在利用,有如脱却了精神的苟合,不能算作是恋爱。反之,我以为因学问,思想,见解等等而联合,而讽骂,而赞许——不入于肉麻的过分的吹。——是应当的。可是这却是脱离不同于上面的苟合一般人,不以学问见解来联合、讽骂或赞许,他们是系住在琐碎的个人的一切上,个人的利害关系上的。“翻手为云覆手雨”,因为利害的不同或极端相反,不惜死命的来攻击,恨不得一刀杀死对方,——他们以前的知己,现在的唯一的敌人!

这是一种,——其实我的分析不过是瞎说罢了,谈不到什么分析的。习于黄则黄,习于苍则苍,因为一种狎邪的朋友,要想把自己的见解,一切来支使对方人,还要超越了个人的地位而干预他们所不当而没有权利可干预的一切。而且,自有一种低能的精神薄弱的人能收受一些。在这种情形之下,于是乎交友之道是难了!

朋友应该是有过相规,有善相勉的,尊己尊人,丝毫不预的,这样的朋友,现代社会,现代的人心呢?!

一个人的环境时时在那里变,一个人的思想与行为也时时刻刻在那里变,人那怕是有微点的理知,终究是因着左右前后的一切推迫而他们的感情不时的冲动着!这个,自己还是不觉得的,遑遑然以为理由与正义!

我有着过度的热情,常常很容易似的掀起我的怜悯与同情之感了,并且立刻完完全全的忘记了自己!这是我一生吃亏受苦的原因!我每经受一次的颠沛,所谓我的朋友者,便远走了一大起,这很使我感受到寥寂的悲哀!但是,我常自己这样想,倘永远热闹下去,又怎样呢?我是不能懂得这种寥寂的悲哀了!而且,在这个寥寂的悲哀里,我是怎样地珍惜而拥着这友谊的温情呵!

友谊的温情,一天近晚,在圣母院旁的小园中,不君与我谈及了!他是一个没有交际的人,不,不如说,他是一个不易交际的人,要与他有友谊很困难,但在有了友谊之后,他是必定能够全始全终的维持着!他能够以敌仇来对他的人,亦以宽谅来回答。我虽然常以设想中的美好来维系对友人之信心,然而不如他了!

他说了:“分别了淡淡的思念,相聚时淡淡的欣喜!朋友不在字里行间!”我最喜欢他所说的“淡淡的,淡淡的”几个字!友谊的温情,是超越时间与空间与一切的!

诚然,人的一生可以分做几个时代,几个还不够,几千几百个时代,——这不是说的什么幼稚时代,少年时代,及什么什么的这样的时代,我说的是精神上,思想上,心灵上的时代,各个不同,各个转换的时代。在这些几千几百个时代里,便有时机为我们所安排好的自然的会亲切起来的人,爱酒的人遇着酒伴,爱烟的人遇着烟伴……,日亲日近,日远日疏,那怕是我们有微点的理知,终究是会因着这环境的推迫,不能超越过实际及时间的!

离中国一年半了!还到中国来,一切都已变了,据说中国已经革新了呢!以前闻于世者,如今也新了,以前“新”闻的,当然更新了!一年半前的情事皆已风流云散!自己呢,自己的心情也好像是变成了法国人了,一丝所系住我的思乡思亲,兄嫂的天伦之乐,虽然曾淡淡的数千百次萦上我孤寂的心,可是淡淡的了!如今是淡淡的欢乐,淡淡的惆怅!将我的心平了!

我是再也不想找寻这些寥寂的悲哀了!说道,我已经没有朋友了么?有的,在那远处,在那近处,在我的淡淡的心里,友谊的温情!

我珍惜这友谊的温情!我仅有的师友呵!我辽远的纪念着不君,秋风又起了,淡淡的思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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