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内远古灵脉的灵气依旧充盈,酣睡之后的叶焕灵蕴恢复得很快,他慢慢地吃了些野果,静坐片刻,然后来到了黄衣之王所在的深潭旁。
“只要不离你太远,印记就不会消失,这话还算数?”叶焕问道。
或许是觉察到了叶焕身上不同于往日的战意,没等丢石头黄衣之王便早早现身了,说道:“自然算数,然后呢?”
“我要去一趟松芜古境,缺了印记可不行,这个约定恐怕得改一改了。”叶焕直截了当地说。
“你们东皇圣境的修真者,就是这样求人的?”黄衣之王似乎在笑。
“他们怎样求人,我不知道。第一我从来不求人,第二你也不是人……说起来,我们倒是挺般配的。”
叶焕也笑了,徐徐说道:“今天这里只会出现三种结局,第一是我打败你,第二是你灭了我,第三就是变更约定。”
黄衣之王大笑起来,问道:“这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由你说了算的?”
“从此刻开始。”
话未说完,叶焕投射至潭水中的身影陡然黯淡了几分,一股无匹的威压宛如将倾之巨岳从高空直扑而下,硬生生把叶焕蓄势已久的战意拍得烟消云散。
“既然是在求我,便该老老实实的求,如此简单的做人道理,还需要太初古神来教你么?给我跪!”
随着黄衣之王一声低喝,无尽的浩瀚威压一如飞流而下的碧烟瀑水直从叶焕头顶灌下,此等神威便是当年身为五星尊者时的叶焕亦无法抗衡!
“噗——”叶焕身形急退,双脚在泥地上划出两道长长的拖痕,他内息大乱,七窍流血,但仍在勉力支撑。
黄衣之王淡淡说道:“不跪,便死。”
叶焕稳稳站定,重又一步一步走到了深潭边,咳着血说道:“你懂什么……男人长着膝盖是为了攀越高山,而不是用来下跪的。我昔年创下此式,本打算晋升之后再用,看来……今天不用就没机会了。”
短短的一刹那间,叶焕附近驳杂紊乱的天地灵气似乎被看不见的巨手一网而尽,便连不远处葱郁的灌木似乎都瞬间被削减了几分生机。
“噢?你真的妄图打败我?”黄衣之王的语气终于不再如之前那般不屑了。
叶焕微笑着:“废话。不然你以为……究竟何谓战神?”
……
半月后,天台城,藏锋院。
藏锋院既不是外门,也不是内门,院内弟子不得参与任何形式的门派比试,也不可领取任何等级的常规任务。其实他们也不需要做常规任务,就比绝大多数内门精英每月的晶石收入要高——因此大多数空海宗弟子都十分羡慕藏锋院的人,平时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大把大把的晶石、各式各样的宝物……试问,谁能不艳羡?
萧诚就不羡慕,半点都不羡慕。此时他坐在会客厅精致的鹿皮毯上,如坐针毡。一直到萧诚忍不住想跳起来一走了之时,徐横野终于悠悠现身了。
“哎呀呀!稀客、稀客!小萧啊,觉得老杜太严厉了吧?我猜就是!来我这儿吧,你瞧瞧我这藏锋院,多气派啊!只要你点个头,品剑居那边我替你解释,你啥都不用管了……”
徐横野大笑着落座,挥手道:“诶?你站起来干啥啊?快坐下,坐、坐!还没吃饭吧?我特意迟迟不来,就为了拖你吃饭的……”
“咳……徐师叔,我能开始说要紧事了么?”萧诚清了清嗓子,低头请示道。虽然这姓徐的没个师叔样,但毕竟他真是萧诚的师叔。
“不就是青虚院丢失了些药草么,区区身外之物有什么要紧的?再说了,你现在已不是青虚院的人了,还操那闲心干啥?”
徐横野拿起竹签剔牙,慢悠悠问道:“老杜让你来的?白痴啊……天台城中有两仪宫、天一阁、观星楼、太玄殿、黑曜司、藏锋院、止水亭,各司其职,泾渭分明!干!我徐某人算是个什么东西?真以为我能说得上话,很多事情我连问都不能问。”
“师父没让我来。”
萧诚摇头道:“他只是让我陪他喝酒,然后他喝醉了,发了几句牢骚。”
“呵呵……那这摆明了就是他让你来的。”
徐横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问道:“他怎么说的?”
“扯淡!青虚院为三大外门之首,药草会那么容易遗失?谁信?一丢就丢了那么多贵重中、高等药草,青虚院就罢了,墨音阁居然也查不出来?猪才信殷不破和周不凡没有串通一气!宗门之内的事向来仅止于宗门之内,这他妈是好几百年的老规矩了,谁敢坏这一条?便是当年的司徒无心都不敢坏这规矩!那两头猪蠢则蠢矣,可天台城竟然对这种事都熟视无睹,我他妈也是醉了……”
萧诚一字不落的复述道。
“哈哈哈哈哈……这老剑魔平日里三板子拍不出一个屁,料不到喝醉了这么能说。”
徐横野抚掌大笑,忽然扭头问了一个有些莫名的问题:“听说那白毛怪养好伤了,现在跟着叶焕……真是一对古怪的组合,你觉得叶焕有机会活着抵达松芜古境么?”
“机会不大……微乎其微。他们两人要么都死在空澄妙境,要么都活着离开,没有第三种可能。”
萧诚摇摇头。
“是啊……宗门、宗门!为什么那么多散修削尖了脑袋也要挤进山门?而更多的凡人不惜当牛做马也要入我空海宗?只因宗门之内与宗门之外,完全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啊。”
徐横野喟然长叹道:“叶焕是不简单,可毕竟太年轻了,一个小小的转龙壶就能让他现出原形——别问我是谁做的手脚!对于每年往七星洞中放什么宝物,空海宗至少有七个人有话语权,我自然不在其中,问我等于白问。此子与公孙梦一战后,在我宗也算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了,不说杜一苇与我,就连两仪宫、太玄殿中都有人对他感兴趣,他若肯留下,前途不可估量。可惜了、可惜了。”
“他……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萧诚轻声说道。
“小萧,你这个笑话当真好笑。”
徐横野冷笑道:“说重要,什么事情都重要。说不重要,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修仙者为求出世,须斩断三千烦恼,若有一丝放不下,就永远都不可能修成正果。叶焕此番入世,以后再想回头,我看是没门了……只可惜了那一手万仞君临。”
“是吗?永远都不可能修成正果……这便是天台城的看法么?有用便奉若上宾,无用便视为草芥,天台城当真势利啊。”
萧诚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朝外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这个结论,我会转告给师父的。”
徐横野慢慢放下竹签,半晌才摇头苦笑道:“老剑魔毕竟是老了,放在三十年前,你若想做什么,难道还需要先听听其他人怎么说?”
……
苍山曲径,芳草萋萋。一丛清溪旁,叶焕吃完烤鱼,吩咐雷万通收拾好余烬,两人沿着水源继续赶路。
“你年龄虽小,对风餐露宿却是熟稔得很,你来空海宗之前也是个大盗吧?”雷万通好奇地问。
叶焕急行的身影陡然一滞,停止了前进,眼瞳忽而黑亮如觅食的鹞鹰,吓得雷万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我、我说错话了!当我没说,别打我……”
雷万通仓皇失措,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对这无关是非的一句话,叶焕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大……对于未入山门的散修而言,占山为王或入幕为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前者养狗、后者当狗,反正做的肯定都不是什么善事。
叶焕俯身摘了一片青叶,盘膝坐于溪流旁的一块白石之上,吹起了哨声,悠扬轻灵,是当年端木琥珀教他吹的松芜古调《群青谣》。
在吹奏这支曲子的时候,叶焕的心境最祥和,思绪最纯澈。
若是至今还未发觉七星洞一开始便是个局,那叶焕这十几年算是白活了,只是……为破除百幽联镇的禁制,叶焕早就无所不用其极了,他成为丹士是迟早的事,转龙壶对叶焕来说本就是个阳谋,就算当时明知是个坑,叶焕仍然会选择往里边跳——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有何不可示之于人的?
倒是公孙梦——她此时心情的糟糕程度,恐怕杀上十几个叶焕也得不到平复。转龙壶这个香饵对公孙梦而言是个不折不扣的阴谋,牵涉到公孙梦对她师尊的那点点滴滴的莫名情愫……从公孙梦对转龙壶志在必得的姿态来看,她对师姐江心影恐怕一直暗怀相当程度的嫉恨。对于那些局外人来说,这个局最精彩的看点并非叶焕,而恰恰是自以为从头至尾掌控一切的公孙梦本人。
江心影虽然双目俱盲,却能洞若观火,所以一开始就阻止叶焕去灵雾谷,试图破局……是了,纸人形的生效,恐怕也是布局之人的预设!
这个人应该很了解公孙梦,也很了解江心影。那么,他究竟有何目的?他知不知道此刻灵雾谷中住着一位太初古神?
这些……暂时不重要了。
“来空海宗之前……”
叶焕淡淡重复着,平和的目光仿佛穿透层峦叠嶂落至无际的千月之海,顺着绵长的群青河,飘向了万里之外的松芜古境五帝山脉。叶焕慢慢低下头,注视着指间嫩绿的青叶,柔声道:“琥珀姐姐,秦炎霆大概忘了他刚来松芜古境的时候是何等落魄……我来帮他回忆起来。”
这一年春暖花开,叶焕白衣出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