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众生的欢呼雀跃,云星本人却是走出房间,遥望天际,深幽的黑眸中,浮涌出隐晦的深意。她知道,仙凡通道关闭,意在阻挡隐于凡世的异灵仙神,趁此肃清天界的内部隐患,避免被异灵里应外合、两厢夹击。而一场腥风血雨,即要在天界上演,昼男夜女,亦是深陷其中。
背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云星头也不回,问道:“云冷?”
“是弟子。”
“你有何事?”
他恭敬地朝着她的背影跪地行礼,答道:“弟子来恭喜云尊,荣登五陆神尊之位。”
云星哼笑一声,声音里情绪不明,转首斜睨了云冷一眼。
以云冷的角度,正看见她快速转回的黑眸,水光潋滟,深幽无底。
他眼睛一眨,不由脱口:“云尊并不感到高兴?”
云星没有直言相答,只背对着他道:“你起来吧。”
他乖乖起身。
耳听他起身动作的声音,她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可知天界,为何要行此一举?”
“不是因为您的功劳,世所罕见吗?”
“论功劳,五陆神陆五,其本体孕育众生千百万年,诞生的生灵数不胜数。而两千年前,五陆通道封闭,仙神不得直接插手干预,眼见俗世灵力即将凝滞,他又以己身反哺,维持俗世灵力的正常运转。拯救的生灵亦是不可计数。与他相比,我又算得了什么?”云星淡淡自嘲道。不等云冷插言,她又道:“他如今身死,天界却只字不提。反而对我等大加封赏。你以为这其中就没有深意?天界会封我云星为五陆大神尊,又论功行赏,赐封你们众人,未必就没有安抚众生的用意。以免众生受异灵仙神挑唆,改投其营。”
云冷诧异道:“天界竟如此看重我等凡人?”
“问得好。”云星回头,笑睨了他一眼,“当然不会。正因不会,才只给予我等虚名,而无实质赏赐。不过。若是我昨日不曾展现出与妖太子周旋的战力,众妖与周张二人也没有成功地反击制敌。或许天界连虚名都不会给予我等。”
她顿了顿,又道:“经昨夜一役,他们见识到凡修在危急关头所爆发出的潜力,虽对我等,仍是漫不经心,但也隐隐感到不可放任不管。今日才会牺牲已与废棋无异的妖太子,曝光昨夜之事,以此拉拢众生。既丑化异灵仙神的形象,让众生先入为主地认为,异灵仙神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反抗天庭,是为一己之私,绝非正义之士。又得以表现出,他天界的大公无私,赏罚分明,即便我等小小凡人反抗、冒犯了他们,但因我等理由充分,他们亦不会与我等计较,更不会遮遮掩掩,而是敢于公之于众,大行封赏之举!让凡世众生,自觉地成为天界的耳目,监视凡间动向,及时地举报异灵仙神。”
云冷听此,不确定地问道:“……这是否表示,他们对凡修,虽无看重,但却已经不再轻视了?”
“不再轻视?”云星嘴边涌出一丝苦笑,望向高高在上的天际。
若是真的不再轻视,又怎会放任她集结威望,又怎么敢将那段影像公之于众,大加赞赏着‘凡人抗仙’的场面过程,还敢给他们论功行赏?这未必,不是另一种讽刺,与警告!如果凡世众生真的晕头转向,盲目自大起来,再出现类似于此的事情,迎来的,只会是天界的迎头痛击!
就如昨夜的南帝之举。他并未实实在在地赏赐于她,只是以一看似无比贵重,实则毫无用处的虚礼,褒奖于她,免她尊卑之礼。这其中,既有顾及北天女态度的原因,却也不无捧杀之意。另外,也是正值多事之秋,不愿再多动干戈,耗时耗力。但要问他,他有否记恨妖太子陷险受伤一事?
必然是有的。即便他可以为了天庭大事,决然地舍弃自己的子嗣,却不可能不想报复以仙犯凡、胆敢出手伤害他子嗣的凡修。众妖与林若是妖族,倒还能免去一劫,周张二人微不足道,或许也可幸免于难,而云星是人族第一修士,想当然地承担了他全部的记恨。他有意在众妖面前,对其青眼有加,另眼相待,还让她与他平起平坐。此举,极有可能是想引起众妖嫉恨,为云星于南陆树敌,更是想刻意放纵,让她心生大意,行止作风无法无天!
只要她云星心生骄傲,在南陆横行霸道,日久积恨,他自然可以师出有名,替天行道,而不会被人诟病!
千般思绪转于一瞬,云星叹了口气,只道:“此世的天界仙神,手段之高明,远胜俗世凡修。”年华之流与其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她转过身,正看见云冷一双疑惑、求解的眼睛,她嘴边染上一抹浅笑,道:“以后,你自会懂得。”
现在的云冷还如此渺小、荏弱,根本经不起来自天界的轻轻一击。她只需让他对天界生出戒心,却不能让他对天界生出敌意。以卵击石的事情,终究是凶险而艰难的。即便是原著中的林若,也并非是于一开始就敌视天界。天界才会放任她成长到那般地步。
云星悠闲地踱步离去,任云冷怔在原地。待她走远以后,他才反应过来,回首遥看她清闲自在的背影。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为他指点迷津。
云星独自离开清华,走下峰顶,前往林间闲逛,中途,她再次收到一枚仙符,正是神子昼,话虽不多,但感情极重:“仙凡通道今夜关闭,保重!”她没有回复,因为神识虚弱,不宜再动。她叹了一声,心中暗道:“愿你们平安无事。”复又走了起来,边走边道:“若儿。出来吧。”
“果然瞒不住师父!”
林若赞道,蓦然现出身形。但见她一袭金色四爪蟒袍,通身王气毕露,有增无减。虽然气息仍然有些虚弱,面色略显苍白,但看其精神饱满,状态显然不错。她竟是借着北天庭忙于备战之时,于暗中潜入北陆,在仙凡通道关闭前,最后来见云星一面!
云星仔细地打量着她,看着她有别于一年前的面貌、身高,笑道:“这一年,过得还好吗?”而今,她们师徒俩,终于有时间叙叙旧了。只是这短暂的相聚之后,马上又是一场阔别十年的分离……那是在林若的眼中。
而在她云星这里,今日之后,就是永别。
她纤手一挥,扔出两张玉凳,这是她腰间储物袋里的东西,其内放置的是龙山宗的配给,或者是他人专门进献给她的灵物。只是在她看来,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平时放于腰间,随手赏赐他人。
林若没有想到云星的态度,竟会如此温和,还显出了几分与她重逢的喜悦,让她不由心生惊喜。她乖巧地随同云星,一起坐到玉凳之上,答道:“很好,只是时常会想念师父。”
云星听此一笑,却没有再直言教育她,临别在即,她实在无意与她争执。
她转开话题,问道:“你进驻南天庭,免去飞升一途,直接晋为后备仙神,但你的修为摆在那里,可有谁对你不恭敬吗?”
“有倒是有,但师父不必担心,不需多久,我就会将他们全部击败!”
云星看着她刚猛、自信的样子,忽然问:“林若。你可怨过龙山?”她眸色平静地紧盯住林若的双眼,林若不由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才闷声开口:“怨过。”
“怨龙山赶你出宗?”
“怨龙山,阻挠我与师父一起。”
云星不怒反笑,无奈道:“你倒是坦率。”
“我对师父,几乎从不藏私。”
云星挑眉,嘴边浮显浅笑,显出一丝愉悦之感,道:“哦?几乎?这么说,你林若也有秘密了。”想起林若穿越一事,云星实在是有些好奇,林若会不会,又敢不敢,将此事告知于她。
林若蓦然抬眸,直直地看向云星,“不错。想来人人都有秘密。师父,就没有吗?”这一瞬间,她的眸光直透云星眼底,让饱经风险的云星,下意识地生出戒备,身体的曲线中,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气氛,竟莫名其妙地诡异起来。
直到云星波澜不惊地笑道:“有啊。”
“那师父可愿与我道讲?”
云星但笑不语,回视着她深沉中隐有一丝锐利的目光,数息之后,才垂了下眼帘,再抬眼时,柔声说道:“若儿,临别在即,你就想这样与我针锋相对吗?”
眼见她难得的柔和之色,林若心生动容,眸光连闪,终是静静地叹了口气,道:“对不起,师父。只是师父从不提自己的事情,让我对师父无从了解,难免有些……不舒服。”
云星神色古怪地挑眉看她,奇道:“你还要如何了解我?我与你相处了几年,我的喜好,作风,你是最懂不过的。”
林若立刻急迫地说道:“可是我不知师父的师门在何处,师父失踪千年的去向,还有师父以前的事迹……”
云星失笑。这位少女,好爱追根究底。
她嘴边浸着一丝温和的浅笑,双眸却是深深看她,道:“树可遮风挡雨,为何还要深究其根?”
“我只是……”
“若儿。人当以自己的事情为重。且不要把目光,过分地放在旁人的身上。”
林若还想开口,就听那清幽的女声道:“于人于己,都是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