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群妖凶猛,势如狂风暴雨,云星孤身奋战,看似游刃有余,实则险象环生。隐于暗处的云冷,双拳狠握,牙关咬紧,犹豫一瞬,终是没有冲动现身。他知道,云星行止如对弈,步步皆棋,绝不做无用之功。她如此鲁莽行事,以言行激怒众妖,甚至不计后果,连妖太子都要招惹,必有其深意所在。
云冷不是天生的聪明人,可他历经劫难,斗己斗心,已经深刻地反省了自己,又接受云星一年的栽培、教导,已然脱胎换骨,眼光与从前大不一样。只是此时,眼见云星蒙难受险,他心慌意乱,一时竟是毫无头绪。正焦虑间,他无意识地抬首望天。
夜如浓墨,渲染出一幅深黑幕布,在此布之下,凡人的肉眼不可得见,却不能影响修士的视力。云冷这一望,正望见坐于天际的妖太子。妖太子极其专著地俯视着云星,血瞳中情绪深幽,隐隐有些走神的迹象。云冷脑中一亮,忽然明白了。云星此举,意在吸引众人的注意,为他云冷,制造脱身而离的时机!
云冷当即动作,利落且小心地向岸上行去。他轻手轻脚地离开海面,一举一动间暗合天道,不露半分生息。与此同时,他竭尽所能地提高速度,不敢耽误片刻的功夫!
今夜一行,是为营救周张二人。一旦得手,他自可发信通知云星。以云星的作风,必然不会再做无谓的争斗,到时定能寻机脱身,逃之夭夭。
他越早救出周霖、张墨海,云星也就能越早脱离险境!
云冷谨慎而缓慢地离开现场两百余米,才猛然提速,身形在夜色下划出一道瞬影,很快就消失在原地。他一路奔南,穿过大片野林,脑中思绪疯狂流转。他不熟南陆地形,只有闷头前进,为今之计,当尽快找寻南陆诸宗的弟子,打探周张二人的下落!
他直入南陆四千余米,途经山河湖林,城镇乡村,街巷酒肆,矿地郊野……却还未见得任何一所宗门、灵山。他心生焦虑,脚下隐有迟疑,就听一声惊天虎啸!遥遥可见,漆黑天际处灵光闪动,战声不断,正来自于前方五十米远!
遇到修士就是遇到情报!云冷立刻疾行前进,纵身一跃,踏上云端,但见一只威势汹汹、煞气缭绕的巨虎,张开血盆大嘴,不等云冷阻止,一口咬掉两个身穿彩羽道袍之人的脑袋,只余两声惨叫!
“啊!”“啊!”
血水喷溅,腥味四散,无头身躯顺着引力坠落下去,很快就摔在地上,发出砰砰两声。云冷眼见这一幕,只恨自己的手脚不够快捷,没能及时阻拦!他瞪了天虎一眼,疑惑它刚刚还在林若身侧,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但更对它拖后腿的行为感到气闷。他心知没有浪费时间的余地,立即抬步,打算继续前行。
“嗷!”
前方气流猛窜,天虎毫无预兆地疾挡在云冷的身前!血腥味徘徊于空气,缓慢扩散,紧绷的气氛逐渐流转在一人一虎的周围。
以天虎的视角而言,云冷是敌非友。
在妖太子到来的那一刻,它本能地感到危险,立即遁入天道,隐匿身形。它身为天相,不属凡间,凡人无法对其产生伤害,唯有仙神可以将其灭杀。妖太子若想下手杀它,轻而易举,且还不算违反天规。
林若重伤落海的那一刻,它几乎就要现身救主,但因与林若心灵相通,而获知了云星的用意,才一直隐匿下去。后见林若陷海,无人出手援救,形势危急。它虽不敢现身,却想到了平日里与林若交好,在南陆一直有所往来的周张二人。这二人是它除林若、云星以外,唯一算得上有些交情的人类。它立刻动身前去寻求援助。
身为天相,天虎的速度远远快过云冷,它到了周张二人的地盘,却发现那里已被妖族弟子占领。它探查了妖族弟子的记忆,获知周张二人的下落,立即赶往此地。那二人就被囚禁在附近的一座灵山之中,只是不知具体的位置所在。它一到这里,见到彩羽宗的弟子,便立刻咬掉他们的脑袋,只为阅览其中的记忆,解救周张二人。
直到云冷现身,天虎心生歹意。
它与林若心灵相通,深知林若对此人的忌惮、敌意,云星不在,时机正好,它何妨为林若,除掉她心中的隐性威胁!
云冷见它杀气腾腾,凶意毕露,周身煞气抵天,声势惊人。面对此等凶物,他却是浑然不惧,唯有气息转冷,眼底厉色隐现,猛一抬手,手中凝出一把灵剑!
“我可没有时间与你浪费!”刃光忽闪!
“剑下留虎!”一道沉稳的男声急急传来,云冷心中一动,张墨海?他动作微顿,就听又一道痞性十足的男声响起:“天虎老弟!嘴下留情啊!”不是周霖是谁?
夜色天边,有两人疾飞而来。云冷当即收剑,毫不拖泥带水,脚下一动,直向那两人飞迎而去。天虎见他说走就走,不甘地叫了一声,倒是没再纠缠,也向那两人奔去。它虽比云冷慢了一步,但天赋异秉,只是瞬息,便到了两人的身前,一下子被周霖抱住大腿。
“天虎老弟,可想死我了!”“嗷!”一人一虎闹成一团。
云冷与张墨海相迎而进,间隔一米时,停步站定。
张墨海抱拳问道:“这位同门可是清华十英中的云冷兄弟?”他见云冷身着龙山道服,且身有残疾,脸遮面具,立刻便猜中了他的身份。
云冷以独臂抬手回礼,干脆地说道:“是我。我受云尊之令,前来助二位脱身。二位是怎么自行逃出的?”他不动声色地将两人仔细打量了一番,一年不见,这两人气息又强大、沉稳了不少,皆已到了半步元婴的限界,距突破元婴只差一线!
张墨海一笑,并不介意他的质问,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遍。
原来,白日两人受擒时,有众婴化神在场,他们心知反抗已是无效,便有意示弱,韬光养晦,迷惑众妖,让其放松戒备。果然,夜间只有金丹弟子驻守,看管极为松懈,两人便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地逃了出来。
云冷听此,扫除疑惑的同时,不由心生叹息。
一年前,这两人在那等劣势下,都能将他逼入困境。想来这次的危机,也同样难不倒他们……
再见张墨海、周霖,云冷虽心有怅然,但情绪却极为平静。
看过去,如看前世。
他云冷已然重生,何必再执著过往?
云冷一扫心头乱绪,出手向云星发出一道纸鹤,告知她周张脱险一事。同时说道:“二位本事过人,云冷佩服!只是现在……”他三言两语地将情况说明清楚,说的时候,周霖也停止了与天虎的嬉闹,专著地听他讲述,二人一虎安静地站在他的身边。他说完后,又道:“为今之计,你们当暂寻一处秘地,躲藏一段时间。等待我或云尊的通信,再前往荒芜海岸,返回北陆。”他递给两人几张纸鹤,又伸手索要。
此时荒芜海岸战声一片,众婴、化神皆在,肯定不能跨过他们返回北陆。云冷虽知云星自有脱身之法,但仍然无法安心,必要亲自前往查看一番。所幸,他与天道相融,轻易不会被人发现踪迹。可周张二人虽有云星教导,匿技过人,但贸然前去还是太过冒险,云冷不打算带他们一同前往。
张墨海接下纸鹤,又递去几张,却是沉吟不语。周霖也接过纸鹤,递去纸鹤的同时,笑道:“云冷兄弟莫要小气!化神之战千年难遇,神仙之容更是世所难见。我等怎能错过,自当前去一观!”
云冷立即就想出言拒绝,却听张墨海道:“既有元婴敢助颖悟,围攻我等师叔,我等自也敢助师叔,反击化神颖悟!”云星化神有成后,万河就不再称云星为师姐了,可周张二人因与云星关系亲近,仍是如此称呼。
云冷见这两人如此胆大,不知好歹,不由带了几分斥意,道:“你们当这是过家家吗?化神之战,旁人无从插手。我自有奇技可保性命,才敢前去一探。你们才刚脱离险境,若再涉险,岂非辜负了云尊的一番辛苦?”他统领清华九英一年,曾经还是龙山掌门,发话之时,自有一番领导者的气势。他脱口之后,隐隐有些后悔,这两人并非他的手下,如此直言并不合适。
二人听此,微微一怔,随即竟是不怒反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张墨海道:“多谢云冷兄弟的一番苦心和忠告。可是我二人自有己道。我是勇道,他是险道。我一身是胆,他不畏艰险。何况,我二人,也并非全无倚仗。”他看向周霖,周霖狡黠一笑,唤道:“天虎老弟,张嘴!你那好主人林若虽不用救了,可我等的师叔还生死一线呢!”
天虎不满地叫了几声,出乎云冷意料,它竟然真的变大了躯体,蹲下身子,张开约有十平米的巨嘴。霎时一股血腥之气四散开来,满口利牙尽皆暴露,两根倒岔匕牙最为显眼,其上隐带着暗红的色彩。
此时,天虎已由云冷的话中得知,林若被人打捞上岸,顺利脱险,因而心情大好,倒也不那么凶煞烦闷了。它阴冷地睨了云冷一眼,目光瞟了瞟周张二人,暂时熄了与他动手的心思。
周张二人大大方方地走进天虎的口中,对那口中的异味毫不介意,进入以后,见云冷没有动作,还双双回头看他。
云冷皱眉道:“你们……”
两个金丹后期,半步元婴,就敢信誓旦旦地说要插手化神之战。未免太过荒唐、鲁莽。
他云冷身怀奇技,又与云星羁绊至深,宁愿为其豁出性命,才会想要插手一二。可他们……
“天虎为天相所化,气息与天道相融,神仙也无从发现。我等先去看看情况,如果能帮助师叔就再好不过了,若是无从插手,我们也不会妄自动作。云冷兄弟,你也是有勇有谋之辈,同为金丹,你能越阶战胜元婴,却为何要劝我等作那缩头乌龟呢?”
见云冷还要开口,张墨海又道:“我等皆受过师叔的教导,云冷兄弟还不明白吗?”
醍醐灌顶一般,云冷精神一震,黑眸中精光连闪。
但凡是云星身边的人,无一不是胆大包天、本领过人之辈。
魔门一役,周霖敢孤身犯陷,独对三十余金丹魔修,张墨海为救师父万河,更是在元后大修面前大耍花招。
更有那敢斗天劫的林若,敢逆命数的莫无心,敢自下主张、打压众宗的谢婉,还有,还有他……敢否定自身,重塑己心的自己!
真正的强者,不只是其自身智勇双全、心志坚韧,更是能影响到身边的每一个人!
毫无疑问,云星就是那真正的强者。她胆大包天、有勇有谋,连神仙都敢出手相抗,他们身为他的弟子、门生、师侄,又岂能用常理相度?那才是作茧自缚!
病态沙哑的男声,带着一丝笑意响起:“好。我等且去一观,若有可能,再寻机插手助阵!但绝不能轻举妄动,反送性命。”
周张二人笑答:“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