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无心回到住处后,略微查看了下,并没有发现有人来过的痕迹。但他十分笃定在自己回来之前,一定有人到过这里,并将房中的每一处都仔细地搜查了一遍。不然,岂非辜负了师尊的美意?
确信周围已经无人,他掏出怀中的手帕,小心地捻出其内包裹着的数根青丝,注视了一会儿,便情不自禁地送至鼻间。
仿佛能嗅到那人的气息,有种淡淡的冷意。
他由陶醉中回过神来,伸手向空中一探,由不知名的地方掏出了四块灵石,又随意一丢。灵石朝着四个方向滑去,在空中勾出四道弧线,还未落地,就落入了一阵阵激荡的灵气波纹里。
周围环境瞬时大变。
明亮宽敞的房间,在一浪高于一浪的灵力波动中,一点点地消散成空。如一道风化了的画布。而在它风化之后,它所遮盖的真实原貌,才完整地显现出来。
这是一方没有阳光的寸土。
尽管格局与它的表象相同,它所有见光的地方,却被人以幕帘遮挡起来。棚顶也不再是表象中刻印的“孝经”,而是由灵石布置的阵法。几块夜光石交错在阵法灵石间,泛出清冷的玉白之光,成为这里唯一的光源。
冷光之下,房内的景物清晰可见……摆于正中的白玉八仙桌,千年古木所制的罗汉床,还有那三脚精金龙头熏香炉,无一不与云星的房间摆设相同。但比起那浮于空中的一幅幅画像,这些也实在算不得什么。画像上的女子或坐或立,或仰卧于床榻之上,她总是漫不经心地斜睨着下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高不可攀的疏冷。
而这些画像,也并非最后的重头好戏。在罗汉床的上方,一米有余的水晶柜悬于其上。透明的晶板内,似乎是一堆零碎且毫无用处的杂物,然而仔细一看……其内有一颗被人咬去半边的灵果,一张沾染灰尘的手帕,一些树胶制成的琥珀,琥珀的中心夹杂了各种细小的物体,有些是发丝,有些是指甲。
如果云星能够亲临现场,想必她第一个举动就是毁掉这里。
不过话说回来,如此之壮举,也未必就是莫无心的本来意愿。
他对云星的好感度,早已超出了正常人所能产生的范畴,且居高不下地持续了相当一段时日。正常人的好感度最高值是百分之百,一旦跨越了这一界限,感情便不再属于常理认知中的任何一种,而是进入了超乎现实的情感领域。
偏执,扭曲,失控……直至将对方当作与食、饮、眠、性、呼吸等相同的生存要素。而生物的本能使然。当感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对方,又或者无论如何也必须得到对方时,种种畸形、变态的行动、举止,也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
莫无心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秘密空间,然后才将包着发丝的手帕仔细地放到玉桌上,随即拿出琥珀,开始了新一轮的珍藏工序。
他手里的动作有条不紊,可见已经对这项工艺十分熟悉。由于过度的专注,莫无心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精致的眉眼里,正流露出一种窃喜的情绪,如同一个偷吃糖果的小孩,因为偷吃成功,得意又甜蜜地暗自高兴。
在这他毫无防备的一刻,漆黑的眸色,不知不觉地染上一抹红艳。它如血一般地扩散,最终覆盖了整个瞳孔。
云星离开林若的练功房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不禁思考起林若与莫无心两人身上的共同点,其中最让她在意的,当然是他们对她居高不下的好感度。
以正常人的程度来看,这么久的破格好感度,不仅仅是感情过于执著而导致扭曲的问题,真正有害的地方,还是长期保持兴奋状态的脑部神经,以及体内分泌过多的情感激素,如****乙胺,多巴胺等。这里****乙胺是最基本的爱情物质,即使你和某人还未曾谋面,只要你的大脑对他产生出足够多的****乙胺,你就会表现出爱上他的状态了。
而****乙胺会让人生出更多的精力、信心和勇气,同时也变得盲目乐观,失去对事物客观判断的能力,这就是为什么许多跟踪狂都会盲目地认为被跟踪对象也同时爱恋着自己的缘故。另外,情感脑域的过度兴奋,会导致负责记忆、观察(注意力)的脑部机能遭受压抑,于是该人会更加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认知脱离于实际。
如果体内激素符合正常的恋爱值,这无伤大雅,充其量也只是稍稍变笨罢了。但若是发展为长期的破格恋爱值,那这个人的精神、心理,将会逐步脱离正常轨道,步入精神病人的行列。
云星之前以为莫无心本来就是变态,便没有仔细地思考过他好感度超标的问题,何况他对她的态度从无变化,也没有什么精神失常的表现。
她曾想过也许是他的身体极限与普通人不同,因此能经受更多的感情激素。
但现在林若产生的变化,让云星突然想起,其实莫无心的状态也不对劲,他的性格与原著相去甚远,对她的情感表现也压抑得十分自律,没有显露出丁点的失常,而对比那惊人的好感值,这反而是不正常的。
察觉到危险性的云星,终于不再默默吐槽,开始苦思:要怎么把这两人的好感度降回正常值?至少要把林若拉回来才行。
感到映在脸上的绿光,云星由自己的思绪中清醒,她从怀里掏出一枚婴掌大小的方块玉印。玉印的正面刻了“清华”二字,两条神龙环绕其外,正是清华殿殿主所持的清华玉印。
清华玉印散发出一阵阵微烫的热度,莹绿的光芒也随着热度的节奏忽闪忽亮,好像再说:电话来了,请接。
云星这才想起今日的正午之约!
她纤指轻弹,一层薄膜裹住了周围,渗进景物之中消失不见,这层结界是为了避免灵力波及周围,也是为了防止旁人发现她的行踪。随后,她滑破自己的手指,朝玉印滴了滴血,又默念出一道口诀。
哗啦!周围的灵力瞬间旋转起来,很快就产生出一道龙卷风般的气流旋涡。云星淡定地走入其内,呼——,携带着云星的旋涡转眼便消失不见,不知去往了何处。
九幽禁地,铁莲岭,莲洞内。
感受到强烈的灵气波动,墨衣男子转过身来。
高大的身形在矮小的山洞间,难以避免地显出几分憋屈之感,可却无损于他正气凛然、至强至刚的气度。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能让常人生出无限压力。而这样一位令人敬畏的人物,居然长了一张俊美得稍显出奇的脸。
双眉斜飞入鬓,眸眼深邃惑人,鼻梁挺直,唇若涂脂,面如冠玉,此等姿容,喻以“鬼斧神工”也毫不过分。
不愧是龙山宗的第一美男子,比及那个眉目如画的变态也是不遑多让,相反气度上还要更胜一筹。
云星忽然想起原著里出现过的其他美男,好像各个都是世所难见的惊人之姿。
而且,女主林若不也是身具“倾城容貌”的吗?
话说回来,由于女主一直易容,云星也无意点破,到现在她还没有见过林若的真实面孔呢!
万河抱拳朝云星一礼,“师姐。”抬眼间,不着痕迹地将她打量了一番。
他心中对云星的容貌也很惊讶,没想到这位千岁高龄的元后师姐,外表竟然如此年轻貌美。不过那刻意收敛之后,也依然惊人的气势,倒是符合他之前对她的猜想。
云星自持身份,不可能五大三粗地抱拳回礼,点了点头算作行礼,道:“师弟久等了。我因探望小徒,耽误了约定的时辰,对不……”
“师姐切勿如此,”万河打断她,肃冷的俊颜上不减一丝认真,可却流露出少许的温和来,“我与师姐虽是初次见面,交情却已有段时日。照师姐先前的话讲——同宗师姐弟,何须如此客气?”
云星想了一下,笑道:“也对。”
两人相视而笑。云星先动了起来,侧身弹指,嗖——,一张光幕显现出来。
光幕上是一张地图。
“昨晚我得到你门下灵兽的情报,夜探掌门居,结果大有收获。就在这里——”她一指掌门居的内院,“此处有一假山藏有机关,开启后,主卧中出现密室,密室的石料隔绝神识,我们才一直没能发现,传送阵正藏于其内。想来莫无心、玉掌门等人,就是从这里出入宗门的。”
万河点了点头,云星又道:“除了这里是机关以外,其余我标注的地方,都是护宗大阵的缺漏之处。师弟,这情报你且收好,待清洗宗门之后,护宗大阵还需重新布置。”她素手一挥,光幕收缩成一个光点,向着万河飘去。
万河将其接下,慎重收好。然后也是大掌一挥,张开了一道光幕,这却是张明显的战略图。
“师姐,四宗密会时你已经听过他们的布置,我便不再赘述。只是这‘瓮中捉鳖’的阵势,对我等十分不利。私以为,上三宗要除的不只是魔门,我龙山宗也在其内。”
云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表情极为严酷,这让万河甚感惊讶,难得地微瞪起眼,“师姐已有所料?”
“不错。”
与原著中不同,由于云星的介入,龙山宗并入顶级宗门,上三变为上四,三宗早已将龙山宗视作眼中钉。
一年前云星与万河通信以后,两人便再也不在信中提起任何重要内容,而是暗中以殿主玉印相谈。云星没有想到,这位一年到头不见踪影的万河祖师,居然就在九幽禁地清修。宗门之内,玉印可作为殿主间的通信工具,由于直接依赖于护宗大阵,而不会被任何人察觉,是极为隐蔽实用的通信工具。
万河从不用宗门纸鹤,全因执法堂可凭纸鹤的波动,探查到他的位置与生死,特殊时刻,还有权力破解纸鹤,获取其内信息,所以玉掌门才会一直找不到他。
云星折腾张墨海、周霖一年,总是差遣他们探这探那,送信取件,就是为了麻痹莫无心,让他以为自己不清楚他的身份,只是想要救治林若,才会这样小打小闹地“暗中调查”。
而其实呢?云星不只与万河暗度陈仓,万河也已经查实了莫三的身份,并掌握了玉家投靠魔门的证据。之后,两人又通过万河的友人,联络上几位其它三宗的大修,将玉家与魔门的事情告知,让他们自去探查家门内的奸细。果然,不过几天,三宗回信:愿四宗结盟,共抗魔门。
其中,三宗之一的凤舞宗,调查出一则消息。魔门将在宗庆日,即战道会上大举动作。有原著作弊的云星当即表示消息可靠。
四宗决定密会一聚,共商要事,可是因为对彼此的不信任,密会地点迟迟无法落定。僵持之际,万河的友人,也是那三宗大修的友人——北大陆修真界的大商路金明,向大家提议道:何不购买我路氏出品的梦幽阵?
梦幽阵,即梦中幽会的意思。同时间使用梦幽阵的人,只要在使用前,将阵数调整到同一频道,就会进入同一梦境。
醒来后虽然不记得对方的声音长相,但却能记得相谈的内容。
路金明的提议并未被他们立即采纳,除了云星以外,几乎所有人都抱持着反对意见。只因醒来以后记不住对方的音容,令其疑心梦幽阵是否会改变自己的记忆。
当时云星对于他们的过度谨慎,还曾在心内吐槽:脑电波和脑电波约会,哪有什么容貌!当然记不得了!只能记住怎么相处罢了。而且失了五感,也意识不到自己只是一团脑电波啊。
最后由于云星的大力坚持,当然,也是实在别无他法之下,四宗终于成功地举办了一次“梦里幽会”。
听到云星的回答,万河由衷赞叹:“师姐所擅之广,连兵法战略都涉猎其内,实在令人佩服。”说罢便要收起光幕,却被云星以手制止。
这家伙也太动作利落了点儿吧!云星放开他的手,道:“听我说完。我不懂兵法,也不懂战略上的行阵之法。只是当日密会时,那几人的表现让我生疑。”
听她说得如此笃定,万河心中一动,仔细回想起来——
那日大家商讨之时,凤舞宗与日月宗吵得不可开交,龙山与四季两宗只能上前劝架,最后四季宗一句:“既然你们各持己见,不如折中而定吧!”定下了行动时间,正是龙山宗的弟子刚刚比斗之后。
后来又谈到出阵人数,凤舞与四季也吵了起来,日月宗一句话:“你们都别吵了,大家都出千人,筑基、金丹、元婴,就各看比例吧。”龙山宗根基尚浅,虽然拿得出千位弟子,但却是动了根本。因此,云星当即拒绝,却被日月宗以“这样吵下去四宗联盟都要散了”为由而挡了回去。
当时万河还不觉得怎样,只觉形势对己方不利,并未留意到另外三方的有意针对,如今受云星提点,登时明白过来,当即怒上心头,恨道:“此等小人,怎堪为宗门领袖!”
云星讥讽一笑,“不错。”她上前一步,指向那张战略要图,“所以,我们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万河眼睛一亮,“师姐已有打算?”
“十宗受上三宗欺压多年,早已经不堪重负,若老天肯给他们一个翻身的机会,你说他们怎会错过呢?”
云星说得信心满满,万河却不由眉头微皱,“上三宗积威已甚,十宗未必有反抗的胆量。”
“胆量?”她笑看他一眼。
万河一怔,暗自奇怪,怎么这位师姐突然整个人都亮起来了,好像提到了她极有兴趣的事情。
“上三宗与魔门勾结,意图铲灭十大一等宗门,劝降二等宗门,统御北大陆修真界……”迎着对方目瞪口呆的俊脸,云星又是邪恶一笑,“如此,可还容得他们没有胆量?”
万河简直反应不过来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位师姐的了解,根本是止于浅薄。
一个女子,她怎么敢想、敢说此等荒谬绝伦的事情?
而最让他感到奇异的是,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兴奋?
仿佛,很早以前,他就已经开始期待,某天生命里会出现这样一个人,引领他,引领宗门,踏入新的时代,开创北大陆的空前盛世!
万河沉默了一会儿,莲洞里一时陷入安静,数息过去,他忽然开口:“……你真的要铲除上三宗?”
云星故作诧异地挑了挑眉,“怎么会?”
在他表情微变之时,她恶意满满地笑了起来:“我只是觉得,上三宗的位置也该换换了。凤舞、四季、日月,还是滚去下十宗里呆着吧!”
北大陆日后的风云变幻,就在今日的一席话里,初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