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艾米利亚—罗马涅大区的专业化产业区率先开始了历史性的演进。尽管因为时间的限制，该演进的完整历程尚未得以充分展现，但演进的主要方向和若干重要特征已经初露端倪。因此，对艾米利亚产业区模式的调整进行必要的考察、分析，能够为更深入地了解产业区经济的基本特征、运行轨迹和制度变迁带来有价值的参考。
一、在历史发展的框架下对产业区经济进行分析
经济学家汉弗雷在1995年就曾指出，以“第三意大利”为代表的产业区发展模式的特殊性在于公共部门的干预、扶持作用发生在产业区形成初始竞争力之后，而在产业区早期的形成阶段，公共部门几乎没有发挥任何作用（Humphrey et al，1995）。为此，他将90年代中期以前艾米利亚产业区的发展轨迹归纳为“自发性成长”和“通过制度性扶持措施提升竞争力”两个阶段。通过考察90年代中期以后艾米利亚产业区的演进历程，就能够在汉弗雷研究的基础上，对产业区经济的后期走势进行判断，将其归纳为“以市场为导向的政策调整阶段”。必须强调，只有在历史发展的框架下对产业区经济模式进行认真、细致的分析，该经验才有可能产生一般性借鉴意义。
在艾米利亚产业区的自发性成长阶段，影响产业区经济形成的两个重要因素分别是其所处地域的资源禀赋（含生产、加工条件）和以分包制为代表的企业间的协作。企业间存在的地理相近性，以及马歇尔所谓的专业劳动力和中间品的市场供应、技术的外溢共同孕育了集聚经济。因此，在产业区的自发性成长阶段，真正能够形成企业竞争力的是集聚经济。但是，在以中小企业为主要构成的艾米利亚产业区，集聚经济只能为其带来短暂的竞争优势，而且这种优势所依据的市场范围主要是产业区所在的本国市场。
产业区的初始竞争力引发了以政府为代表的公共部门的关注，并采取积极措施扶持产业区经济的发展。其扶持手段之一是建立有效的区域产业网络，并通过该网络向产业区中小企业提供真实服务，以此来创造具有明显外部性的产业区企业发展环境。与此同时，产业区企业间以分包制为代表的分工、协作关系得到制度化，中小企业在区域产业网络的支持下积极开展创新活动，加速产品国际化。因此，在以制度性手段扶持增长的第二阶段，集聚经济和外部经济相互叠加才维持了产业区经济的核心——“范围经济”。由此得出结论，区域产业网络的高效率是产业区在发展阶段维持竞争力的最为关键的条件。
正如目前艾米利亚—罗马涅大区中的产业区所展现的那样，逐渐成熟的产业区会对其第二阶段以来的运作机制进行必要的调整。受经济发展规律的影响，政府部门的产业政策会发生变化，而产业区经济的主要演进方向则可能表现为更大程度的产业集中，以及公共部门的服务更加专业化、市场化。尽管在本阶段，围绕核心企业组建的企业集团会使产业区经济网络出现分化，但仍保留了与本产业区其他企业的要素交换机制。另外，核心企业的挑剔和选择特性也使企业集团的组织结构难以保持一成不变。与此同时，公共部门真实服务供给的特性也未发生根本性改变，因此，在目前的调整阶段，艾米利亚产业区仍旧保持了范围经济。
一些艾米利亚产业区发生的先期演进也为区域产业政策的调整提供了必要依据。首先，在对提供真实服务的产业区公共部门进行调整时，不应过分损害中小企业、尤其是那些数量占多数的小型和微型企业获得外部资源的机会和能力。虽然核心企业可以充当“技术极”，但其控制的企业集团成员数量毕竟有限，非成员企业仍需自我发展。其次，在调整期，产业区范围经济的特征仍未消失，公共部门在政策调整时，仍需为中小企业创造外部性。为了创造外部性，合理地利用公共资源是必不可少的手段。例如，设在波洛尼亚的新技术设备展示中心（DEMOCENTER）每年可以为数千家处于不同行业的中小企业展示最新的技术、设备。但是，如果该展示中心不为参展的中小企业提供必要的参展经费，很多企业甚至不会派代表来参观，因为对于微型和小型企业而言，参展的时间损耗是笔不小的“机会成本”。再次，有关部门在酝酿政策调整时，还应注意倾听中小企业的意见和呼声。受企业规模和资源的限制，在政策影响力方面广大中小企业必定属于弱势群体。但是，如果在有关政策中忽略了中小企业的实际经济利益，那么该政策必定是有缺陷的，也很难实现预期的政策目标。
二、再思考区域产业网络的作用
意大利各级政府和商业性中介机构等公共部门是构成区域产业网络的主体。在产业区经济发展过程中，公共部门的制度创新可以直接影响经济网络的效率。
（一）帮助中小企业提高市场竞争力
联合国工发组织（UNIDO）的研究显示，很多国家，尤其是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公共部门对本国的中小企业持积极的扶持态度是基于以下三方面考虑：
（1）中小企业具有竞争力可以使整个国民经济受益。中小企业可以创造大量就业岗位，并且使私营部门呈现多元化。
（2）中小企业获得竞争力与以政府为代表的公共部门的支持分不开。为了纠正市场失灵现象，公共部门有必要对中小企业提供有力的技术、财政金融和市场服务方面的支持。
（3）公共部门对中小企业的支持，尤其是对那些微型企业的支持，有时更多考虑的是其福利影响而非经济效益，这是因为微型企业为缓解贫困以及弱势群体就业提供了机会。
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后，艾米利亚产业区的发展经验为各国公共部门更有效地执行经济干预政策提供了有益的启示。但不可否认，意大利的产业区经验也有其局限性。90年代中期，经济学家海登里希在对产业区经济发达的艾米利亚—罗马涅大区和德国的巴登—符腾堡地区进行比较后发现，这两个区域的地方生产系统有很多相似点，例如，企业构成的主体均为中小企业，而中小企业又都借助本地经济网络实现“弹性专精”生产方式，并以此获得竞争优势。但是，为了应对日益严峻的国际竞争，两个区域的产业区系统采取了不同的发展策略。巴登—符腾堡地区以更为积极的技术创新推动区域产业结构升级，而艾米利亚—罗马涅大区则是通过提高与产品生产有关的服务的质量（产品质量控制、融资服务、市场营销等）来实现产业升级（Heidenreich，1996）。无独有偶，汉弗雷也认为，艾米利亚产业区经济所依靠的公共部门的经济干预过于偏重“要素供给方面”，如企业员工职业培训、融资便利、技术研发等，相对忽视了市场需求因素（Humphrey et al，1995）。为了更好地协调市场供给和需求，汉弗雷提出了完善公共部门经济干预政策的“三C”理论。
“三C”理论指的是公共部门对中小企业的扶持政策应以消费者为导向（Customer-oriented）、面向企业集团（Collective）、以此实现自主式累积发展（Cumulative），其具体含义是：
（1）以消费者为导向指的是公共部门应引导中小企业满足消费者的实际需求。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企业必须努力解决影响其竞争力的各类关键问题，其结果是企业的市场竞争力得到改善。公共部门应该帮助企业了解消费者的实际需求，并且给予企业必要的技术支持以满足这些需求。
（2）公共部门应该以企业集团为扶持目标，而非单个企业。这样做有两个优势：首先，与扶持单个企业相比，对企业集团的扶持可以降低交易成本。其次，通过促进企业之间合作及相互学习，还可以改善企业的经济效率，并且使企业集团的工作潜力得到最大化。
（3）在上述两个C的基础上，公共部门的扶持措施可以帮助中小企业实现自主式递增发展。这时企业已获得必要的创新能力，具备了相当的竞争实力，对来自公共部门扶持政策的依赖性也有所降低。但是，“获得竞争力并非一个状态，而是通过不断改进来维持竞争优势的过程”。在微观层面上，政策干预的目的就是通过发展企业间的联系以及与市场的密切接触，帮助企业集团不断自我改进，实现递增发展。同时，公共部门的政策目标也应不断调整，以应对新的挑战。
为了实现以“三C”为导向的经济干预政策，汉弗雷提出应该设计有效的政策工具，比如：协助中小企业组织、参加专业产品博览会，发展与大企业的长期供货关系，以及通过政府采购的形式，鼓励中小企业建立企业集团等。由此可见，“三C”理论的核心是依靠市场机制，通过有限的扶持措施，使中小企业获得自主发展。
但是，仔细考察“三C”理论后就会发现，以消费者为导向、面向企业集团的公共部门干预是实现中小企业自主发展的前提条件，而这两个政策目标显然都具有真实服务特征，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前艾米利亚模式典型的运作机制。从这个意义上讲，尽管“三C”理论所提倡的最终目标，与区域产业网络在90年代中期以前进行干预的侧重点不同，但在产业区进入成熟期之前的政策目标设定却基本一致，即无论从要素供给角度还是从市场需求角度，为了帮助中小企业获得竞争力，真实服务必不可少，但在实现手段上却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汉弗雷“三C”理论的一个重要的政策含义是公共部门可以通过某些制度性安排促使中小企业形成企业集团。例如，合理的政府采购对于中小企业集团能够产生“催化效果”。在这方面，汉弗雷提供的一个重要的案例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发生在巴西Ceará州的政府采购项目。当时该州的教育委员会决定为本州的学校采购木制办公家具，而该州的工商业委员会（SIC）及巴西中小企业援助发展局（SEBRAE）则希望利用这次政府采购机会提升中小企业集团的发展水平。
SIC和SEBRAE并没有直接对有关家具生产企业进行补贴。它们认为对企业的补贴只能导致经济效率和产品质量低下，而中小企业只有凭借更低的价格和更好的产品质量才能赢得消费者的信任。为此，SIC和SEBRAE在获得教育委员会的订单后，制定了以下采购政策：（1）SIC和SEBRAE只向巴西Ceará州的家具制造商协会订货，而不向单个企业订货；（2）制造商协会负责保证产品质量和交货时间，并提供统一的产品售后服务；（3）制造商协会负责协调与中小企业的关系，向它们分别订货，并在全部订单完成后才向企业一次性结清货款；（4）家具的买方（州教育委员会）在制造商协会向企业订货后，按约定货款金额的50%向企业支付预付款。如果企业因故延期交货，预付款由制造商协会先行偿还。
上述安排特别突出了制造商协会的协调、组织作用，其意义在于降低了交易成本，同时加强了对产品生产的质量控制。与此同时，企业在经济目标的驱使下，愿意通过相互学习来提高产品质量，并加强与其上游中间品供应商的协作。在该采购计划顺利完成后，有关地区中小企业的市场竞争力得到了加强。例如，在政府采购前，仅有9000名居民的小镇圣·胡安·阿鲁阿鲁只有4家锯木厂，雇员12人。5年以后，该小镇已有42家锯木厂，雇员350人，另有1000人在当地的家具生产企业就业，并形成多家中小企业集团。政府采购项目扩大了当地企业在设备和技术方面的投资，实现了产品市场多元化。至20世纪90年代中期，当地已有近70%的销售额来自对私营企业部门的产品销售。
汉弗雷等人从需求导向的角度强调企业集团对中小企业竞争力的重要作用。为了顺利完成政府采购合同，中小企业在垂直方向上和水平方向上同时加强了与上游中间品企业及同处一个生产环节的其他企业的合作，而这正是政府采购政策对产业集聚区域地方生产系统带来的最大影响。另外，在政府采购模型中，以制造商协会为代表的协调、管理机构的作用非常关键。此类机构能有效地降低交易成本、监控产品质量和交货，并为企业间的协作与学习提供契机。由此可见，对于中小企业发展而言，即使在汉弗雷等人的需求导向发展模型中，公共部门的真实服务也同样不可或缺。
（二）发展企业网络
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后，艾米利亚产业区经济的成功使众多经济学家和政府人士开始思考能否通过有关政策和制度手段创造企业网络，以带动区域经济的发展。不可否认，在这方面艾米利亚产业区经验并未提供太多有价值的参考，因为正如汉弗雷指出的那样，意大利经验提示更多的是发展的目标，而非路径。为此，联合国工发组织（UNIDO）和欧盟委员会在90年代中期以后开展了一系列研究课题，考察范围既包括工业发达国家区域，如“第三意大利”、德国巴登一符腾堡、丹麦日德兰、荷兰鹿特丹、西班牙巴塞罗那等典型的产业集聚区域，也包括发展中国家，如巴西、印度等国的有关区域。上述两个国际组织的研究结果均显示，公共部门合理的经济干预政策可以加速产业集聚的形成，其重要手段就是发展企业网络。
应该指出，联合国工发组织和欧盟委员会关于促进产业集聚的政策建议均侧重对中小企业在有关人员培训、市场和技术信息等要素供给方面的支持，这一点与艾米利亚产业区模式的运作机制完全一致。欧盟的研究报告明确提出：“（来自公共部门的）商务支持服务（business support services）在区域和地方层面上对产业集聚的建立和发展至关重要”。另外，与艾米利亚产业区近年来出现的演进相适应的是，欧盟的研究报告特别突出了围绕“技术极”进行的产业集聚。这种技术型集聚涵盖了“中小企业集群与技术极之间的各种网络行为”。
在所谓的技术型集聚中，成员企业希望通过其所属企业网络获得新的市场机会，并维持长期竞争优势。一旦网络无法帮助企业实现上述目标，成员企业就会逐渐从网络中脱离出去。因此，为了建立有效的企业网络，应遵循三个核心原则：
（1）尽快明确企业网络的基本组织结构。
（2）争取充足的公共部门的商务支持服务。
（3）建立企业间有效的技术信息交流机制。
根据欧盟的研究报告，在确定企业网络的组织结构时，应特别注意该网络必须包括整条产品生产链，即涵盖处于不同产品生产阶段的生产型企业、服务型企业和技术极（核心企业或公共科研机构）。同时，为了争取政府部门对企业网络的支持，还应将有关的公共部门、尤其是那些具有政府背景的商业性中介服务机构包括到网络中。实际上，为了保证企业网络的运作效率，设计网络组织时还必须考虑网络协调和获得资金支持的实际需要，而在这两个方面，来自公共部门的支持必不可少。经过对成功的技术型集聚进行考察，欧盟的研究人员发现，企业网络早期的运营费用几乎全部来自公共资金，这是因为私营企业对于这种具有不确定性的企业间的长期合作关系缺乏投资兴趣。
对于有关区域而言，尽管公共资金对企业网络的投资“不能马上为企业产生经济效益，可是从经济发展和就业角度却能对整个区域产生积极效果”。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公共部门往往可以成为推动企业网络成立的发起人，并在企业网络得以正常运转前充当管理者。但是，一旦企业网络能够正常运转，公共部门就应该从中逐渐淡出（phase out），而由网络中的其他成员承担起协调、管理任务。
主要由公共部门提供的商务支持服务集中在以下方面：有关产品市场、技术、企业合作、市场竞争和公共资助项目等信息；对企业间开展的各类合作项目提供支持；为企业网络中的成员企业提供人员培训；帮助企业实现国际化；协助区域性企业网络建立整体认同。
欧盟的研究报告还指出，公共部门对企业网络的商务支持服务应该是长期的，并应确保服务质量。与此同时，区域企业网络需要建立一个高效的技术信息交流平台，以保证成员企业间的信息交流，并将有关专有知识（know-how）系统化。在上述三个核心原则的指导下，企业网络的建设、管理可以依据以下五个步骤逐步展开：
步骤一，确定建立企业网络的目标和发展战略：有关各方应该明确企业网络的组织结构，并以正式协议的方式将网络发展目标和战略确定下来，以获得所有成员企业的认同与承诺。
步骤二，网络启动：网络管理方拟定网络运作的详细计划。该计划应该是一个专业的项目管理方案，包括合作项目结构、时间表、经费预算、人员需求等。另外，还应制定出一套规范成员企业行为的规章制度。
步骤三，网络运行：该步骤的关键环节是建立有效的信息交换平台。该平台应该将网络管理方与所有成员企业连接起来，而且管理方的行动应该满足网络成员的期望与需求。
步骤四，网络管理：网络管理应该集中在以下五个领域，即信息与交流、培训、技术创新、国际化、产品营销与推广（含建立对企业网络的整体认同）等。为了实现这些目标，网络管理方应确保项目管理的质量、效费比和网络运行的效率。
步骤五，网络评估：为了不断改进网络管理的水平，管理方应定期对网络运行状况进行评估，征求成员企业的意见。持续的网络评估可使企业网络的工作效率和组织结构与具体的市场条件保持协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