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际会见无常,死生契阔走阴阳。怪力乱神身边过,天荆地棘路茫茫。
倪飞搜肠刮肚的想出这么四句押韵合辙的顺口溜,敲在电脑屏幕上,想做自己武侠小说的开场白。这是他的又一部新小说,之前工作之余写过几部,字数从几万到几十万不等,题材各异,武侠仙魔都有,陆陆续续在网上连载。情节各异,但结局相同,都是如泥牛入海,从没有编辑的消息。但他一直觉得自己还能写点东西,写的东西也许还能换点钱花。而自从因为种种原因辞掉工作以后,写小说这件事情更有了些现实意义在里面。
就在他时而低头思索,时而抬头敲键盘的时候,电脑边手机一直亮着屏幕,充满嘲弄的映着他女友的一条信息。
“但愿我离开你以后,你不会孤独一生!”
倪飞敲着键盘,偶尔瞥向手机的屏幕,以及屏幕上那个离他远去的可爱女孩的头像。倪飞的脸上毫无表情,好像一直以来,他听到的坏消息还不够多似的。女孩的怀抱已经冷却,温婉的气息已经退散,孤单的房间里没有什么山盟海誓的痕迹。唯一的印记是倪飞的心中隐隐作痛。
手机蓦地叮叮当当的响起来,毕业同学的微信群里大家零零散散的聊着,倪飞没心思参与他们的讨论,只是偶尔瞥过去一眼。但是里面的信息好像故意跳出来,要钻进他的脑海里似的。某人要结婚了,某人要高升了,某人拿到二十多万的年薪了,某人如何如何了……各异的信息交织在一起,变成一句话,“看看人家,你是个输家。”
倪飞已经不怎么低下头思索了,而是保持着抬着头敲击键盘。因为这样,似乎可以少看手机两眼。伴随着丁丁当当的微信提示音,敲着敲着键盘,倪飞猛地转过去,狠狠的摁着手机的电源按钮,直到微信群里的胡言乱语伴随着悠悠的关机铃声化成一片黑暗。
倪飞没有好气地把手机丢在床上,回转头,又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一个成色并不怎样出色的玉镯。那是在他还工作的时候,某次去临近的玉石产地,转了很久费了不少周折买下的。价格不高,因为倪飞本身也没有什么钱。镯子透过光,看上去浑浊的很,并不大美观清莹。但至少是货真价实的玉石雕成,而不是什么玉石粉压制而成的西贝货。倪飞本来想送给女友做一个惊喜,但是收到的这条信息基本上断送了这个镯子为女主人效力的前途。
倪飞把键盘推起,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轻轻地按下了笔记本电脑的电源键。摘下眼镜,他用力的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脸。窗外,夜色已经浓重起来,正是华灯初放的时间。
倪飞站起身来,拿起一件外套,送到鼻子前闻了闻,味道还好,烟味并不重。他虽然不吸烟,但是常去的网吧却是烟雾缭绕得很。因此他的外套也多是些烟味。他打算下楼吃点东西,填补一下空虚的胃,并顺便清空一下充塞的脑海。
走下楼,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倪飞也稍微清醒了些。伸了伸手臂,活动活动。他住在一所大学附近,正是大学情侣夜间压马路时间。情侣们或者基友们一对对一群群,或从他身边穿过,或是进出街边的饭店、网吧。当然,出入旅店的时间还早。倪飞对他们视若无睹,即便对面走来漂亮的女生,他也不会有心思多去瞥一眼。因为,这些和他都没有关系。
走过了“苹果网吧”,相熟的网管正在门口伸懒腰,也许是刚吃了顿好饭,心情不错。他见倪飞走过,打了个招呼。“过来啦?今天来更新小说不?”
倪飞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前面某个小吃部。“今天不更了,今天懒了没写。我去吃口饭,就在前面。”
网管点点头。“行啊,歇歇吧。你这作家也够敬业的了。马上就要出头啦!”倪飞咧嘴一笑,一场日常交际寒暄就这样结束了。他走进了某家不知名的小吃部,而他自己也不知道,当他再走出这个小吃部的时候。命运真的就提供了一个奇妙的转折给他。
“老板,来盘炒饭,加蛋。”倪飞随随便便的找了地方坐下,抬头对着里面说到。
“好嘞。来啤酒么?今天啤酒特价。老雪两块。”
“诶?”倪飞略略一愣。“你家还有啤酒卖啊?”
“一直都有啊,是你没点!”老板笑呵呵的说道。
倪飞能喝点酒,虽然他的朋友同事常说,与其说“他能喝酒”,不如说“他敢喝酒”。但是因为身体和心情的缘故,他也好久没有喝酒了。
“来两瓶吧!那啥,再炸盘花生米,弄盘皮蛋豆腐吧。今天好日子,奢侈奢侈。”倪飞很四海地说。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说的“好日子”究竟是什么。分手了,自由了,是好日子么?
酒、菜、炒饭一样样的上来。倪飞边看着电视新闻,边喝酒吃菜。心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思绪信马由缰的转悠着。啤酒并不好喝,但是有味道。两瓶喝完了,他又要了一瓶,又点了点熏酱菜下酒。
三瓶酒实在是在倪飞的酒量之内,至少过去是这样。他的脸虽然有些绯红,但情绪很好。肚腹里很充实,虽然头脑里也还是混乱依旧。他掏了钱包,结了账。暗暗算下自己到底距离破产和流氓无产者还有几千块,走出了小吃部,这时,电视里正播放九点的整点报时。
倪飞抬起头,常常的出了一口气。鼻子能略略感到嘴巴喷出的酒气,并不愉快,但证明喝酒了。而当他抬起眼向马路看时,看到了奇怪的景象。
拜当代大学教育所赐,大学纷纷搬往郊区,倪飞住处附近的大学也是如此。往日这个时间里,虽然街灯还明亮,路上也有些行人和情侣,但是马路上汽车已经很少。而当倪飞抬起眼,映入眼帘的竟是马路正当中竟有两个人席地而坐,在对坐下棋。更有意思的,周围还有几个人就站在马路上围拢观看。
倪飞并不是太喜欢看热闹,他打小的家教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也有月圆的关系。他看到这一幕,觉得挺风雅,想用手机拍下来。结果摸摸裤兜,才想起来手机已经被关掉扔在家里。而看到他们实在下得津津有味,倪飞缓步走过去想看一看。
下得是围棋。对弈的两人一穿黑衣,一穿白衣,虽然是席地而坐,衣着倒都颇为整齐。相貌看不清楚,也许是灯光昏暗的原因。两个人本来都紧紧盯着棋盘,心无旁骛,结果倪飞一过来,白衣服的人抬起头,接上了倪飞的目光。
“哎,倪飞啊?”白衣服的人恍然大悟的问,好像问一个久别重逢的人。
“啊。”倪飞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没有朋友,这简直是一定的。他看到下棋的白衣人喊出他的名字,头脑里便在搜索在哪里见过这个白衣人。而头脑搜索的速度往往要快于眼光接触的速度,当倪飞的眼睛告诉自己,面前这个白衣人面色如白纸般苍白无物,眼神如鬼魅般空洞无神时,头脑给出的答案是“鬼”。
而这时,他嘴里的那一声“啊”,还没有发完。而在倪飞还没有做出第二个动作之前,他的耳畔传来了远处跑车马达尖利而粗俗的噪音。
倪飞的头脑没有那么快,怪异的对弈、苍白的脸、空虚的眼神、昏暗的灯光、鬼的概念,一切一切还没有得出一个结论指引他的腿和身体,只是下意识地让他的头转过去,看到几十米外一辆跑车如炬的头灯和奔驰而来的气势。
而这时,席地而坐的黑衣人猛地搂住倪飞的腿,倪飞即便想肋生双翅,抽身而走,可是再也不能了。而且黑衣人低低地说了一句:“嘿嘿,小子,死期到了,摆个好点姿势吧,死得别那么难看。”
这时倪飞的恐惧才大大升起,升起到五秒钟后。一辆绿色法拉利跑车轰鸣着马达疾驰而过,将倪飞撞得飞起。一切都结束了。倪飞,时年二十九岁。
而据当时在场目击者的讲诉,一个穿着红色套头衣的男子从小吃部出来,歪歪斜斜的走到空无一人的马路中央,低头不知道在做什么——也许是在系鞋带。被飞驰而过,明显超速的绿色法拉利撞飞。老天,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在马路中间系鞋带,他喝多了,那简直是一定的。之前也从来没人见过这条路上有人飙车。一切都太偶然了。可怜的家伙。
而倪飞的思绪,却随着法拉利的奔驰,飘得很远很远。
倪飞心中的恐惧上升到极点,他的头脑终于告诉他的肌肉,要逃跑。他拼命的挣扎提到,而黑衣人的手臂如铁箍,让他的双腿动弹不得。白衣人的眼神似乎也充满着魅惑的魔力,让他的挣扎力不从心。终于,他眼睁睁的看着一辆跑车的头灯从小变大,直到充满整个视野。再到完全消失。
他似乎安然无恙,扭回头,却看到法拉利飞驰而过,而远方好像一个包袱被撞得飞起,街道四周有些行人或是惊呼、或是逃散、或是拿出手机拍照。却再没有人向他这里投下一个目光。
黑衣人松开了紧紧地怀抱,缓缓地站立起来。白衣人也是如此。周围看棋的几个人摇摇头,张开手臂耸耸肩,很无奈的样子。倪飞因为太过惊诧,并不确定发生了什么,而肌肉因为过度的紧张和挣扎依然在不自觉的抽动着,双腿被黑衣人紧紧地箍着,生疼。倪飞看看远处,被撞得包袱已经倒在地上,似乎是个人,却又看不清晰。街边变戏法似的出现好多人,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夜晚原本冷清的街道一下子热络喧哗起来。似乎有胆大的路人凑了过去,似乎还有人报了警。人群遮挡了倪飞的视线。而倪飞回头再看身边这两个人,默默的站在他身边,没有表情,注视着人群的骚动和表演。
倪飞突然感觉酒意全无,身子也轻便了不少。没好气的问身边两个险些让自己丧命的人,“你们是谁!”。
黑白两个人没有人看倪飞,视线依然保持在人群的方向。黑衣人淡淡地说了一声:“别人叫我们无常。”
“啊!”一瞬间,倪飞似乎什么都明白了。说来也奇怪。自从与那辆绿色跑车亲密接触之后,他的身体和灵魂似乎都放下了一份重担,轻快了不少。就连思路也敏捷了许多。
“那你们,那我!”倪飞急急地说,背后顿时涌出了冷汗。
“你想的,没错。”黑无常眼光不变,静静地说。“恭喜啦。”
而白衣人,自从叫出倪飞的名字之后,再也没有说一个字,连动作也没有变过,就是那样静静地站着,空洞的眼光投向远方,白衣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