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两位病人在医院里输液、打针、开刀手术;那头,魏春风的遗体还在殡仪馆冷冻着。一头如火烤,一头似油煎,陈惜惜尽量不让自己在众人前失态,却又一次次克制不住巨大悲痛,悲伤得不省人事。
魏氏公司的财务总监张睿虽然不过三十来岁,来青岛也不过四五个年头,却已积累了良好的人脉资源,也有着相当丰富的处世经验,但也不是万事全能,三头六臂,正因为有了李扬全力以赴的默契配合,整个治丧过程才得以从容顺畅,没出任何差错和纰漏。
李扬有礼有节、有分有寸地接待着一批批吊唁者。亲戚,朋友,一拨一拨地来。陈惜惜尽管悲痛难抑,可涉及人情时,头脑还是清醒的。魏春风那头的老亲戚,有几家从春风母亲的老家安徽农村赶来,虽然每家不过几百元礼金,可人家要搭上时间,还有长途跋涉的颠簸劳苦,乍一到陌生城市来,东西南北都辨认不清,绝不能让人家住大街上。李扬和陈惜惜商量该以何种标准接待这些农村亲戚。陈惜惜只有一句话:别心疼钱,尽可能条件好一些,大家伙大老远赶来不容易,至少得让他们吃好喝好,别亏着身子。还有魏春风当年的大学同学,从外地陆陆续续赶来十多个,有的自己安排住处了,有的自己没安排。自己安排了的,这边就不用管了;自己没安排的,这边就得安排。当然这些杂事都由李扬负责了,统一联系了宾馆和餐馆,一桩桩、一件件,李扬都做得踏踏实实、细细致致、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陈惜惜娘家也来了一拨亲戚。这拨人从山西赶来,男女老少三十来名之众。还好,这帮人来,吃住都不成问题。陈惜惜父亲陈锦江在山西某县开煤矿长达二十余年,家底儿厚,兜里有钱,走哪儿从不给人添麻烦,一众人的食宿问题,还不待李扬安排,人家已经在一家高档酒店包了一层住上了,还有专人管理,让李扬省了老鼻子的劲。
殡仪馆遗体告别仪式上,凝重的气氛下,李扬望着黑框照片中的魏春风,鼻头发酸,心里如同压了一座寸物不生的灰色的山。被放大了的照片里,魏春风依然一脸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但,他已不在。两个人若还想坐在一起喝顿酒、谈谈心、发发牢骚、骂骂娘,只一种可能:下辈子。
山体一般厚重且延绵不绝的哭声,让李扬悲伤的感觉再次被强化。愈是悲伤,纠结心底的痛苦便愈是强烈。若说魏春风生命的消失,带给李扬的是一次情感、心理乃至精神的沉重打击,那么,那张20万借据的消失,带给李扬的则是经济生活中的一次雪上加霜。
仔细算起来,李扬和魏春风最后一次见面,就在四天前。
见面的时候谁也没想到,那是两个男人的最后一面。见面前一天,李扬接到魏春风的电话,说遇到事了,急需一笔钱渡一下关卡,并叮嘱,只是临时周转一下,最多俩星期,他股市上有一只全仓股因停牌被锁了一个多月,两周后开牌,钱就可以提出来。李扬不假思索,问需要多少?魏春风说,30万。李扬说,手头只能拿出20万,先给你用着?魏春风说,也成,先用着吧。李扬要魏春风把账号发手机短信上,魏春风却问,给现金方便吗?
“事儿比较特殊,回头找时间我和你详说。”魏春风又解释。
“成,今天得开一天会,出不去,明天给你提钱去。”李扬一口应承。
通话后的第二天,李扬和魏春风见了面。李扬清晰地记得,自己穿着那件穿了一冬的咖啡色外套,拿着自己的借记卡,从银行提现20万。魏春风开着他的沃尔沃越野车,静静地等在银行门口。
几年前魏春风辞去公职后开公司做生意,公司运营顺风顺水,日子过得蒸蒸日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缺钱的人。不过开公司做买卖,用钱地方多,现金流动快,遇到周转不灵,和朋友拆借一下,短期使用,资金今天跑你手里,明天流他手里,有利大家享,有钱大家赚,都是很平常的事。通常情况下,魏春风的这种流动仅限于生意伙伴和几个有钱的朋友。李扬是朋友,非生意伙伴,且混饭于国企,领工薪,无余钱,这么些年了,魏春风对李扬的情况不是不了解。因此在这次之前,他从来不曾因钱的事向李扬张过口,倒是李扬每每遇到困境,魏春风都会二话不说主动支援,要人出人,要钱出钱,从没在朋友需要时皱过一下眉头,说过半个不字。如今从不向李扬开过口的魏春风,若非特殊情况、万不得已,他是绝不会开这个口。因此李扬十分清楚,这个忙必须得帮,不帮不行,不帮说不过去,连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没钱?砸锅卖铁把自己卖了,也得把钱凑出来,无论如何得帮春风过了这个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