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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6：旅途：流浪咖啡馆
作者： 白墨(QQ:793886125)
沿着长街走在末冬里，风从不知名的方向吹来，卷起了脚下的枯叶，和我厚重的墨绿围巾。
街两旁的店铺大多关了，一眼望过去，只有高高低低的招牌昭示着平常的灯红酒绿。
左右一望，对着一排过去的“过年暂停营业”轻轻呵了口气，下车后头一次无处可去。
靠着石椅坐下，一瞬间的冰凉入骨。褐黄的落叶从椅边一直铺到街的转角，安静地坚持着最后的宿命。一种辉煌后的沉寂，绵长悠远。
我看得有些恍惚，从背包里摸出相机，把这份黄昏下的空远留下带走。
在我拍完把玩着相机带子的时候，一串清脆中带有一丝喑哑的车铃声慢慢由远而近。
抬头寻去，一辆老式单车在街的另一边稳稳地骑了过来。铁灰色，横筒掉了不少漆皮。像是很多年前，我家曾拥有的那辆。
仅仅是像。我知道不是。我家那一辆早已被替代掉了。
吸引我的，不仅仅是这辆怀旧单车，还有骑在车上的那对白发夫妇。
相濡以沫，白头偕老。老爷子边骑着车边按车铃，即使这条街上行人寥寥，他仍骑得极其小心翼翼。坐在车架后的老太太一双枯瘦的手环着老伴的腰，长满皱纹的脸上虽有些苍白病容，却甜蜜如少女。
他们之间有一种相互扶携多年后积淀下的相依。平淡，似水流长。幸福也许就是如此。我羡慕地想。
咔嚓。他们打我面前骑过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按下快门。换来老太太回头一笑。我忙回之歉意一笑。
目送他们远去，回头有些诧异地望向对街。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整条长街，倒没发现斜对面有一家咖啡馆。
名为“流浪”的小咖啡馆。
过街站在它的木质台阶下，打量着馆的木门右侧挂着的店招。手写的“流浪”两个字苍劲飘逸，刻在简单的木质招牌上。底下是印刷的咖啡馆字样。木门上贴着一张纸，字迹清秀婉约，只有一句话：
此间主人云游去也。
外部装潢极其普通，与一街竞相挣人眼球的门面比起来毫不起眼，但就是奇迹地让我流连。
我在这家咖啡馆前徘徊了一个多钟头。我只是想等，也许店主下一刻就云游回来了。
可惜没有。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我终于放弃离开。
而我这人有个脾性，一旦有件事让我牵念，我的其他生活就会一塌糊涂。
于是时隔半个月，我再次来到这个地方。
节后，长街又恢复了拥挤不堪。我好不容易凭着记忆找到这处咖啡馆，却发现它的主人依旧在云游。
仍然等到了天黑，仍然要再次离开。我失望地把背包甩上肩就要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听到身后传来的老迈声音。
“小姑娘，要进来喝杯吗？”
我忙回头，惊讶地看到半个月前骑车的老爷子拄着单拐问我，脸上平和。
看到我点头，老爷子笑笑地走上前来开门。我看到他极小心地揭下门上白纸，折好了放进衣兜，手还压了压。神情有一丝低藏的看不见的宠溺。我终于见到了让我挂念半个月的咖啡馆内部。是一种居家的风格，小巧，暖色调。
老爷子进了小吧台，拿出布巾擦了擦台面，边问我，“小姑娘喝点什么？我半个月前好像也在这个街区见过你啊。”
我笑笑，“那时候是路过。请给我一杯蓝山。”
老爷子点头，取出咖啡豆。“这蓝山啊，是我太太拿手的，手艺可好了。我就不太拿手了。‘’我边浏览四周墙壁上的摄影照片，想起了笑容和善的老太太，随口就接到，“这样的话，下次可要请老板娘煮上一杯咯。”
吧台那边突然没了声音，我回头，刚好看到他眼角的晶莹。顿了顿，我蓦地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当下住嘴。
老爷子这时却喋喋开口了，“这家咖啡馆啊，当初是我为她盘下的。也有三十三年了吧。她爱煮咖啡，也爱找来这里的客人聊天。她煮得最好的啊，就是这蓝山。”
我静静听，想象三十几年来这家小咖啡馆里的一对夫妻，煮过的每一杯咖啡，待过的一个又一个如我一般过路的客人。
“可惜她早年身子骨不好，落下了病根，得经常住院疗养。”
我想起了门口那张白纸，原来所谓云游。
“来，你的蓝山。试试。”老爷子擦了擦手。
我道了谢，啜了一口。压下了要皱起的眉，又啜了一口，抬头笑，“好喝。”
老爷子看了我一眼，笑了，“小丫头有意思。”
他换了一杯盐汽水给我，“别为难自个儿了，喝这个吧。”
我摇头没接，捧了那杯过焦的蓝山在手心，看到墙上不少风景照，便好奇问道：“老板是摄影的吗？”
“不是。我太太生前是地理杂志的摄影师。这些，都是她照的。”他看我很有兴趣的样子，便从吧台下拿出一本泛黄但皮面干净的相册给我。“看，这些都是。”
我饶有兴致地翻看，却发现，“怎么没有您和老板娘的合照？”
老爷子叹了口气，“本来有的。后来家里失火，烧没了。”
“那怎么不重拍呢？多可惜。”
“她啊，爱美。嫌自己生病后不好看，不肯拍了。”老爷子的声音有了一抹沧桑的柔情，“其实她在我眼中和以前一样好看。现在，却也没机会拍了。”到最后，转为沉痛。
我看到他眼角拧紧的皱纹，想了想，拉开背包，从一本书里翻出一张还来不及过胶的照片，递过去，“老板，你看我拍得如何？呵呵，半个月前在对街远远看到你们，拍下的。没有征求你们意见，对不起啊。”
老爷子看到照片时，手颤了颤，激动地抬头看我，“怎么会，怎么会。谢谢你都来不及。”他苍老的手不停地磨娑着照片。照片上，两老骑在老单车上，老爷子满眼柔和，老太太笑靥成花。夕阳洒满他们周身，宁静温馨。
我一口喝完咖啡，收拾包包站起来，“不用客气。它本来，就是你的。”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丫头。”老爷子把我的咖啡钱退回来，“这杯咖啡，就当老头子请你的。”
我笑笑拒绝了，“来到这里，已经是我最大的收获。”
走出馆子，城市的夜晚已经来临，一片灯红酒绿。
走了一段路，回过头看，流浪咖啡馆早已淹没在霓虹灯光里。
长街到处喧嚣，小情侣小夫妻一对一对。有人分开，有人重来。有人遇见，有人离开。
但是终究到底，有几对人，能白头如新，能相携到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