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汉与宁柔水辗转四处，后来流落到一个富庶的地方，终于安定下来——
因为庄稼汉给一位乡绅老爷做了长工，而这位老爷又是非常正直宽厚的人。
乡绅家里算是书香门第，这老爷平日里也喜欢到处走动，吟咏于乡间。
宁柔水得知这个情况，心中便有了主意。
她自幼受门风熏陶，在诗词文章方面有些根底，这几年感怀身世，自然落笔成行，也有好些涂鸦之作带在身边。
她将这些诗作重新誊抄、润色一遍，钉成个薄薄的小册子，揣在怀中，天天候在门窗的暗影里，等着机会。
这一天，她远远看见乡绅老爷朝她家门口走来，便将诗册扔在道路中间。
也是命中注定，乡绅竟然真的捡起诗册来看，虽觉上面的东西着实稚嫩，却也情真意切，悱恻感人之中，又不失清新脱俗。
就凭着这个机缘，宁柔水认识了这位乡绅老爷。
乡绅欣赏她才情，又可怜她身世，一来二去，便将她认作义女了。
后来又自作主张，出资给庄稼汉娶了个漂亮的老婆，宁柔水也就名正言顺地住进他府上了。
不过这老爷倒真是没什么私心，只是看重宁柔水，不忍她沦落，一心要将她好好抚养，以后嫁个正经的好人家。
四五年后，宁柔水已经出落为一位知书达礼、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
乡绅早前有一妻一妾，都无生育，直到第三房，才为他生下两子一女，大儿子叫宗璞，二儿子宗玉，小女儿宗珠，皆是人中龙凤。
宗氏兄弟有位挚友叫辛羽，温润清秀，洒脱儒雅，与宗珠自幼定下了婚约。五个年轻人年龄相仿，心性相近，时不时就要聚在一起，谈诗论赋，踏青野游。宗老爷性子开明，对此也不甚拘管。
渐渐的，宁柔水对辛羽心生爱慕，而宗氏兄弟却又都对宁柔水有意。
其实，这辛羽公子未必能比宗氏兄弟强到哪里去，只是宁柔水与宗氏兄弟同处在一片屋檐下，情近兄妹，已经难有多少新鲜的感觉。
一日聚会之后，宁柔水乘着一点醉意，向辛羽大胆表露心迹。这辛羽虽深爱宗珠，但年少轻狂，难以自持，竟与柔水行了男女之事。之后寻着机会，又幽会了几次。
而宗珠的心智，比她两位兄长还要明敏几分，慢慢瞧出了端倪。她不动声色，暗中调度，很快与辛羽完成了婚事。
宁柔水骤然失了辛羽，一时间意乱情迷、好酒贪杯起来，言谈与行止之中，渐生几分荒诞不经，为此也好几回被宗老爷加以训斥。
这般过了两三月，事情刚刚有些平息，宁柔水却发现自己怀孕了。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料想也隐瞒不住，只得主动向宗老爷哭诉，跪求原谅。
宗老爷震怒非常，他治家的原则是松而不乱、宽而不纵，宁柔水的行为令他大失所望，感觉心血白费。
他狠狠地训诫了一顿之后，没有继续追究，也没有大加声张。
但宗氏兄弟却听到了风声，也猜得到那孩子的父亲是谁。
宗璞还好，宗玉是个激切的性子，对宁柔水是又恨又恼又怜惜。一晚他喝得大醉，乘着父母外出，闯入了宁柔水的房间。
宁柔水本来就感觉愧对宗家，又正处于情思茫然的状态，半推半就之中，最终遂了宗玉的愿。
过了几天，宗老爷忽然让下人护送着宁柔水，前往庄稼汉的家里暂住。
宁柔水去后，才发现宗老爷用心良苦，已经把为她堕胎的事宜、都安排得又周到又隐秘。
她心中感动了好几天，直到宗老爷亲自来看她。
宗老爷独自与她详谈了一次，坦言：女子一旦失身，就难以安守闺中了，她也到了婚嫁的年龄，所以，已经给她说了一门亲事。
宁柔水顿时心中失落，觉得连义父都已经嫌弃她了。
但她也明白，及时出嫁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对她对宗家都是如此。
她问对方是个怎样的男子，这是她唯一需要关心的。
得到的答案则令她更加失落。
宗老爷直言：宁柔水未婚先孕，虽然外人并不知情，但他却不能昧着良心、给义女找个多好的人家。那男子的才貌，当然比不了宗氏兄弟和辛羽，但家底厚实，人也老实本分。
宁柔水心头七上八下、五味杂陈。
辛羽是她梦中情人，可惜他们已然没有可能。宗氏兄弟并不差，也不会嫌弃她。义父虽然看似把她往外推，其实最是心软，只要她苦苦哀求，未尝没有挽回的余地。
只是，万一她嫁给宗氏兄弟之一，日后又该如何面对辛羽这冤家？
情人变妹夫，时常要相见，又不能逾越礼防半寸，那当真是要生不如死了。
而嫁给像义父所说的那样一个男子，过上味同嚼蜡的日子，岂不又是浑如行尸走肉？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暂时不嫁吧。
然而眼前的情形，又是非嫁不可的。
她感觉自己没活路了，面前好大一堵高墙。
宗老爷让她思量几日、养好身子，走了。
宗老爷一走，天就下起了绵绵细雨。
此后宁柔水的心境就如同天气一样，没有一丝晴朗时。
这天有人偷偷来看她，开始她以为是宗玉，结果却是淋了一身雨、溅了一身泥的宗璞。
宗璞的性情就像他的名字，含蓄内敛，灵蕴其中不外显。
宗璞没有多问什么，也没有提及以前的事，更没有向她表达半点情意，只是不温不火地陪她聊了一些无关的闲话，便告辞了。
临别时，宗璞赠给宁柔水一面铜镜，上面有极细的铭文，其中一句是：阁上风月莫相留，眼底山河自长久。
宁柔水心里很温暖，很动情，回忆起以往与宗璞相处的点点滴滴，有些懊悔、和心疼。
但她不懂宗璞具体是什么意思。
“风月”她知道指的是什么。
然而“山河”呢？
是说宗璞自己，还是指义父所提的那个男子？
她拈着那面铜镜，翻来覆去费思量，确定不了。
后来她常常想，如果宗璞当时的态度明确一点，或者用实际行动来说话，也许她就将这终生托付给他了，一世不渝。即便辛羽日后主动找她，她也不会有半点动摇。
然而，宗氏兄弟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宗玉甚至向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下了聘礼。
最终，宁柔水决定听从宗老爷的安排，嫁给那个叫做韦谦的男子。
不过在此之前，她要做一件能让她心安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