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剑怀哼笑一声,懒得听他胡诌,眼看外面天光犹存,说了句:“我去捕些吃的来。”
大步出庙而去。
后山的丛林中,宿剑怀很快就捕获了一头刚刚成年的野猪。
这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是件驾轻就熟的事情。
他背着猎物,来到一个凸起的小土丘上,稍作休憩。
其实不是因为累,而是他想有个独处的时间。
他一向喜欢独来独往。
勉强与纯机同行,主要是因为对方向他提供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大窍洼的地下,有一条通向极乐世界的秘道。
而极乐世界里,据说又住着贪心鬼。
杀死贪心鬼,取出它的心脏,送到常定忠的手里,此行的任务就完成了。
虽然这桩任务他今天才刚刚接下,雇主给的期限也相当宽松,但他一向是个重诚信、守职责的人,不管别人的需要是不是急迫,他都希望尽早地完成使命。
他不喜欢一件事情长时间地悬而未决。
夜长梦多。
树大枝多。
这人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躺下去就起不来,闭上眼就睁不开。
所以要趁自己还活着,赶紧把答应别人的事情给办了。
否则就是死了,灵魂也是无法得到安宁的。
可是,他现在有一丝困惑。
他很认真地在为雇主解决问题、消除苦恼,但雇主给他的这个任务,仍然让人觉得心中不踏实。
长这么大,他见过不少蹊跷古怪的事情,隐约地知道在那些不见天日的幽暗之地,存在着阴毒邪诡的东西。
但他还没有实打实地看到过鬼魂。
而现在他面临的任务,却是必须要找到一颗鬼魂的心脏。
关于这方面的疑问,他本来想旁敲侧击地向纯机打探一番。
因为他觉得这个人实在是见多识广、深藏不露。
但一路上他犹豫数次,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说到底,他还是无法信任对方。
如果对方存心要欺骗他的话,那么随随便便一句谎言,就可以带他偏离方向。
他叹息一声,决定这个事情暂时不去想。
天色更暗了,这时候入夜是很快的。
仿佛只是一瞬间,他突然就感觉周围变得很阴冷,尤其是背上传来的凉意,像一溜冰水淌过,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原本是躺在土丘上的,此时一坐而起,往身下瞧了一眼。
下面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面铜镜。
图纹秀丽,铸工精巧,镜缘之下有短柄,柄尾还系着一条细细的红绸。
这必是女子所用之物。
宿剑怀记得自己躺下之时,地上是没有这件东西的。
尤其这条红绸带子,如此扎眼,他要是还敢视如不见,那么他闯荡江湖的生涯早已不知终结于何处。
宿剑怀心中忽然有所感应,下了土丘,绕看一圈。
果然是个坟堆。
杂草太密太高,此处又荒寂,没有半分人气。
所以宿剑怀一时没注意到这是个坟堆,也很正常。
此时他举目四望,才发现这一带散落着几十座坟堆。
坟堆淹没在厚厚的草木丛中,幽寂至极。
感觉连这些坟堆都是死的,死透了。
这是何等的荒芜与苍凉。
墓中的主人,恐怕连鬼气都已经是消亡罄尽了吧?
宿剑怀举着铜镜看了看,心想:这面镜子的主人又如何?
这真是无聊的念头,他自嘲地笑笑。
不过无聊又有什么关系呢?
穷究之下,这世间能有几样是有聊的东西?
宿剑怀拔出了绑在小腿上的短刀。
像他这种在人世间独自飘荡的人,没有一把随身携带的刀具是不行的。
刀影翻飞,坟头的杂草纷纷落下。
他要看看这里面埋的,究竟是谁。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用一面铜镜来吓他。
女人他不是没杀过。
再来试试女鬼也不错。
顺便见识一下,一只鬼魂究竟有没有可能会长着心脏。
墓碑露了出来。
上面布满藓苔。
风剥雨蚀,碑文也已经模糊、斑驳。
依稀可辨宁柔水三字。
宿剑怀点点头,往铜镜上仔细瞧了瞧。
他在铜镜上找到笔画如蚊腿般粗细的一行铭文。
铭文中,也有墓主人的名字。
确定无疑了。
但宿剑怀却瞪着双眼,皱起了眉头,并且脊背上再度溜过一道冰水。
身份的确定,意味着事实的成立。
也即是说,真的有一个叫做宁柔水的女鬼,将一面铜镜送到了他面前。
他大爷的,还真有这样邪门的事?!
宿剑怀先是头皮一炸。
接着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将铜镜再次举到眼前细看。
老实讲,这是件很可心的玩意儿。
镜面依然光可鉴人。
短柄也还是温腻洁净。
晨光犹淡时,暮色正浓时,那个女人不知道用这东西、往自己的容颜上照视过多少回。
一个经常照镜子的女人,应该也不会是那种又懒又蠢的类型吧?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这条小小的红绸。
带子边缘的花纹娟巧养眼,两端还各绣着一只鸳鸯。
这是有情人未成眷属之意么?
更让人心动的,是这抹一如当初的颜色。
依然是新鲜欲滴的红,丝毫未见褪色与暗淡。
嗯。
好看是好看。
就是太邪门。
红色在人间意味着吉祥。
在阴间却是凶厉之意。
宿剑怀虽是镇定坚忍的脾性,但对于眼前这一幕,也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夜色,像是滴入水盆的墨汁,从天穹之上渐渐浸染而下。
宿剑怀仰头环顾四周,叹息了一声。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莫名地叹息。
他是个活人,无意之中,来到这荒寂昏幽的死人之地,好像除了留下一声叹息,也不能做别的了。
该回去了,这面镜子要不要带走?
带走可能不祥。
弃了却有几分可惜。
宿剑怀不是在害怕什么,而是在到达大窍洼一看究竟之前,他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但轻轻摩挲着那条红绸带子,内心又着实有几分舍不得。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
嘴角又露出一丝诡笑的意味。
宿剑怀扛着野猪踏入破庙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大殿正中生起了一堆篝火,不仅带来了光明,也让这冷清之地暖和了许多。
看得出,纯机已经将大殿粗略地收拾了一遍。
出家的僧道,不喜尘垢,应该都是比较爱干净爱整洁的吧。
然而,当宿剑怀看清楚纯机正在火上炙烤的东西时,却差不多要吐了。
那些竹签子上,全是蜘蛛。
一串有十多只。
一共有五六串。
宿剑怀向头顶望去。
上面已经是一片蛛去网空的景象。
纯机这家伙是用什么进行捕捉的?
一定是他的掌中丝线了。
蜘蛛们祖祖辈辈都用丝线捕捉飞虫,当食物。
今天却被别人用丝线捕了去,也当食物。
这报应,真是又准又狠。
纯机看起来心情大好,一副美味待箸的样子,对着宿剑怀哈哈一笑,“小友,抓只小乖猪也要出去这么久?还以为你被女鬼招去做暖床夫婿了。”
脸上忽明忽暗的火光、和眼中跳跃不定的火苗,让他的笑容显得有几分妖异。
宿剑怀应付着也笑了笑,弯腰从火堆里捞了根燃烧正旺的木柴,扛着东西往后面的厨房去了。
他得抓紧时间处理野猪,这活儿油腻肮脏,纯机是不会帮什么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