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丽珏堂。
“小主怎么去了那样久?文妃娘娘没为难您吧?”湘兰一袭紫衣,掀帘入堂,将手捧的盖碗茶放在梅花式填漆小几上。
我坐在酸梨枝鸾纹玫瑰椅上,手倚蹙绣荷花倚枕,捧起盖碗茶微抿一口。热气幽幽,散发出淡淡碧螺春的清香。朱唇轻启,幽幽道:“无碍,文妃待我倒甚是客气,很是愉快。”
“那就好。”湘兰闻言,踌躇了一下道,“小主,方才……方才皇上来过了。”
“什么?!”我一惊,猛的把茶杯重重地放在几上。湘兰忙跪下,我方觉自己失态,大有些不好意思。遂取下腰间的香云纱丝帕,作擦拭嘴角状。“起来起来,我不过是有些吃惊罢了。你且先下去吧。”
“是。”湘兰起身掀帘而出。
心念流转。皇上怎会突然圣驾光临丽珏堂?或许,是他来淑妃处用膳而淑妃却不在,那顾昭仪向来不得宠。而今早在景仁宫,我的才华引起了他的注意?遂来了我这儿?我稍稍安慰。香贵嫔真是弄巧成拙了,她定是吃准了我会出丑,但没想到事与愿违,倒让我占了便宜。抵不过她现在恨我恨的牙痒痒罢了。但……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紫色祥云的香囊!还有他那熟悉的身影、声音……莫非是他察觉了什么?我心下猛的一紧。
正在这时,“奴婢有要事禀报小主。”李云瑾入堂福礼。
“起来吧。”我趁机问她,“今儿个淑妃娘娘怎的好像不在景阳宫宫中?”
“回小主,淑妃娘娘受太后娘娘之邀,今日中午携玉锦皇公主去慈宁宫用午膳了。”
“我知道了。”刚想让她下去,忽又想起她的话,“云瑾,你方才说有要事?”
“是。奴婢这就禀报小主。”云瑾不慌不忙道,“湘兰姑娘想必已经告诉小主,前头皇上来过景阳宫了。恰巧淑妃娘娘和小主您都不在宫中,皇上刚想离开,却在紫汐堂那边遇见了顾昭仪。顾昭仪本不得宠,而皇上圣驾来到景阳宫,机缘难得,昭仪便请皇上入堂用膳。皇上拒绝,却带着顾昭仪去了养心殿用膳。用完膳,听说还赐了顾昭仪一对冰花芙蓉玉镯子。”
我若有所思,此时道:“冰花芙蓉玉?这乃是唐玄宗送与杨贵妃的定情信物,因此其名字也是以杨贵妃的小名“芙蓉”来命名的,据传杨贵妃特别中意于冰花芙蓉玉。这也就罢了,这玉虽不名贵,但却有美容美颜功效。除此之外,佩于左侧养心,佩于右侧还有养肺的功能。”
“小主博览群书,见多识广,奴婢惭愧。如小主所言,这冰花芙蓉玉本不名贵,但这对镯子还是先帝爷与孝康仁太后大婚之时,太后自白府带入宫中的嫁妆,当时赏给了仪贵妃。仪贵妃早逝,追封为皇考庄仪太妃,此乃仪贵妃的遗物。意义不凡。”
我微笑,“那么所谓要事?”
“顾昭仪得了赏,愈发得意洋洋,回宫途中在咸福宫一带冲撞了贤妃娘娘玉驾。贤妃娘娘素来宽容敦厚,性情纯良,虽有协理六宫之权,也没有惩罚顾昭仪。而这时,又遇见了吴昭仪。吴昭仪只是个舞姬出身,乃先帝爷赐给皇上的小妾,也不得宠。虽为同级,但官家小姐出身的顾昭仪自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出言讥讽了一番。祸不单行,宁媛小主这是恰巧自外回宫,在门口遇见贤妃一行人问安之后。顾昭仪想必是妒忌宁媛小主出身名门又年轻美貌,更是口出狂言。贤妃娘娘替宁媛和吴昭仪解围,本想让之都散了。可宁媛小主踏入咸福宫宫门才一会儿,香贵嫔娘娘就出来了,说宁媛向她禀报有人在宫外吵闹。贤妃见状,就说自己还要向皇后娘娘禀报后宫账目之事,让香贵嫔处理此事,自己先离开了。香贵嫔于是从自己十月的俸禄里拨了三分之一安慰宁媛,又赏了一匣子珠宝宽慰吴昭仪。并训斥了顾昭仪几句,将这件事告诉了淑妃娘娘。”
“我知道了,”忽又疑惑,“咸福宫离景阳宫不近,这宫里的闲话竟这么快么?”
“能为小主分忧,是奴婢的福分,还望小主应允。”云瑾莞尔一笑。
“无妨,想来也是涉及宁媛姐姐你才告诉我的。日后行事小心,莫叫旁人抓了把柄,我自也不会亏待你。”我也不多言语,让云瑾告退了。
左思右想,终是不放心,便让回裳陪了我去咸福宫。
咸福宫,欣若堂。
晚宁闲闲地坐在紫绒绣垫杨妃塌上,身前黄花梨透雕云纹玫瑰桌子上搁着插满香水百合的五彩团花纹瓷瓶、一把泥金桂花花样绫纱团扇。一个澄澈如冰的水晶攒心大盘中颗颗葡萄晶莹透亮,她正剥着葡萄皮。绿釉狻猊香炉散发出淡淡的百和香,我走上前。
“姐姐安好。”
“妹妹免礼。”晚宁见是我,忙不迭道,“快坐吧。芷兰,上茶,记得要碧螺春!再端一碟婉贵人最喜欢的玉蔻糕来!”
“姐姐何须如此,”我温婉一笑,抿一口碧螺春,“真是委屈姐姐了。”
“你也听说了?”晚宁摇摇头,不再剥葡萄。侍婢奉上清水丝帕,晚宁却只将丝帕擦拭双手,便让其退下。
“这顾昭仪……”我没有说下去。
“她也太无法无天了!吴昭仪那样的出身,好歹也是先帝爷亲赐给咱们皇上的小妾啊!虽说只是个小妾,但这也算是圣言赐婚了。这顾昭仪家世不高,只是当年选妃入府,又怎能与吴昭仪相比拟呢!更何况,我虽是新入宫的妃嫔,但也是个宁媛,又是那样的家世,她怎会如此嚣张?”晚宁向来淑女,何曾一口气说了那么一车子话,气喘吁吁。想想也是,晚宁是高官的大小姐,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要不是她要强,换做别人早就潸然哭泣了。
“姐姐莫要生气,休为那样的人伤了自己。”我尝了一口玉蔻糕,“芷兰的手艺愈发好了呢。”
“多谢小主夸奖。”芷兰是晚宁的陪嫁,和回裳与湘兰一样,是晚宁的心腹。
“姐姐,只是这事香贵嫔如何知晓?”
“事发在咸福宫,不费吹灰之力就可知晓。”
我冷笑,“真是防不胜防。香贵嫔这次真是做的太漂亮了。”“妹妹何出此言?”晚宁不由得惊愕。
“姐姐你可知道,香贵嫔对外言称事发之际她用完午膳有些困倦便午休了一会儿,谁知不久你便急匆匆来禀报外头有人吵闹。”我抚着手腕间绿松石手钏,这是前些日子入宫时文妃娘娘赏的。
“只是?”晚宁还似有疑虑。
“香贵嫔不容小觑。明明是她自己耳报灵通知晓此事,却称是你禀报。明白的很,顾昭仪是淑妃的人,而香贵嫔是皇后的人。这两派水火不相容,她拉你下水,显然是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贤妃娘娘不太干预后宫之事,这协理六宫之名实则是空有虚名,不过是管后宫账目罢了。同为皇后一派,贤妃自是让香贵嫔处理。香贵嫔这次肯拿俸禄赏你,又大方安慰他宫妃嫔吴昭仪,真真是显得贤德啊。而她又把顾昭仪这个烫手山芋抛给了对手淑妃,也不会落下擅自处置他宫妃嫔的罪名。再者,淑妃去慈宁宫陪膳,向她禀报此事太后娘娘自然也会知晓。那么香贵嫔的处理方式和顾昭仪闹事自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方面落实了自己贤良之名和管理后宫的能力,另一方面给敌人致命一击。毕竟顾昭仪是淑妃宫里的人,虽说是她自己生的事,他人口里可就成了淑妃管理不好自己宫内的小主。而香贵嫔是咸福宫主位,你向她禀报也是情有可原,若你如现在这般知道了她的目的,她也料定了你拿她无法。合宫之中,你与我关系最好,你就此事禀报香贵嫔,不是明摆着要敌对淑妃一派嘛!而我住在淑妃宫里,因为这事淑妃日后定不会善待于我。好一个一箭三雕之计!真是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晚宁若有所思,叹了口气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也奈何不了她,只得防着就好了。”
“皇后对我们态度暧昧。她曾赏我一尊玉如意,我也至今没有回应。”我有些担忧。
晚宁自然知道我的意思,“有的时候,装傻,或许是最好的选择。顾昭仪的事,我们就当不知道内幕罢了。”
我一笑暖暖,“不说了不说了。姐姐,去长公主那可还高兴?”
“这个自然,长公主向来稳重,她道是我们现在是她皇兄的妃子,而她却是长公主。私下相见,总有些不妥。因而她说日后还是不要再多见了,宫中人多嘴杂,今日我去若珏殿之事被顾昭仪的事压了下去,他日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也是。”
“对了,凌烟让我把这个给你。”晚宁自袖中取出一花签。
我接过一看,微笑无奈道:“身为最尊贵的长公主,凌烟自是有选择所爱的权利。”
“这里头,可是写了什么……”
“凌烟道她芳心暗许,其人乃我兄长,佟佳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