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我们
最初的最初,我与昭易的相识,是建立在死亡之上的。
晓泊云淡风轻地丢下一句话,淡漠的脸上没有情绪。
这句话也的确是陈述了他们最初的模样。
死的,是我的家人。晓泊补充道,开始叙述,他的表情像是在平静地看待一场悲剧。但悲剧的主角,是他自己。
那一天,我离开家庭,独自在崖壁上……午睡。不久就有一只受伤的大鸟落到了我身上,我清醒后出了一身冷汗,那时我才发现我在做什么。做为最弱小的蝼蚁,在这世上生存下去的唯一方法就是保护自己,可我就在危机四伏的悬崖上以狐狸的形式毫无保留地……睡觉。
我僵硬地躺着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他吵醒,但他翅膀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把我的毛浸湿成一缕缕纠结的毛团粘在身上,染得殷红。他是我从来没见过的鸟,他的羽毛是闪着光泽的铜绿色,可双瞳却是赤红色的。
呐,作为一个好人,我为他舔抵伤口。其实当时一直想着的是如何讨好这位少爷,醒了后能放我一马~可他竟然到傍晚还没醒,我只能说,他太重了,把我都压麻了,于是我壮着胆子把他的翎羽咬了一揪下来。然后,他大概……痛醒了。那只鸟变成了一个少年,他只是很防备地看着我,一言不发,连看着我嘴边的一撮毛都没说什么。我简要地告诉他发生的事并向他道歉。
……很抱歉咬伤了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你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昭易有些惊奇地看着那只狐狸变成了一个和他一样高的少年,不久眼神便再次黯淡下去。我看着昭易的眼睛渐渐却变成了鸦青色,觉得有些蹊跷。我没有深究,只是下意识就想快点回去。昭易站在我身后轻声说了一句话,让我稍稍停顿了一下脚步。他说,对不起。昭易没有离开,他一路跟着我,在我身后保持着二三米的距离。
等我回到家的时候……
小陌,你一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晓泊的嘴角微微扬起弧度,像是在自嘲。黎陌以为,那是骄傲的人,明明很难过,但依然不想被别人怜悯时露出的笑容。情绪起伏到了极限,反而平静下来,可以微笑。
那副场面在后来的一年中常常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好吓人。到处都是我家人的尸体。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狐狸黑色的皮毛上沾染着血,最爱干净的他们最后都死在泥潭中。
……
在理智之余,我查看了他们的尸体,几乎每一处都是致命的伤害。很难想象,是谁如此仇恨我们。玄狐是非常温顺的动物,它们的攻击几乎对敌人不起作用。它们的力量是自然之力,而不是妖力。也就是说,玄狐使用的可以击碎一块巨石的力量,用作直接的攻击,也只能打死一只普通的马蜂。所以说,它们也只能靠智取。
在我看到我的妹妹时,我惊喜地发现,她虽然受了重伤,但还没有死去。但从她涣散的眼神可以看出,明显已处在弥留之际。
我会……替你们报仇……
红……晓栗的朱唇微动,却说不下去了,只是直视着我身后,眼里都是恐惧。没再说一个字,她的瞳孔逐渐散开,失神的眼睛里不再有光泽。
什么……我下意识地向后看去,是那个少年,我突然理解了晓栗说的那个字的含义:红瞳。
我无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我只能说:对不起。模糊的视线中,昭易动了动嘴唇,声音清冷而刺耳,他明明见惯了那么多人的死去,可在眼前的少年面前,却是一场灾难。他不懂,那个少年的执着。
你为什么跟着我……你是来杀我的吗……
不,我……
为什么不呢?已经死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不杀了我?至少可以让我和家人一起……只要再杀一个人,就再没有人知道你犯下的恶行了……
你走吧。昭易不为所动,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在乎,家人,很重要吗?如果,他的家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就好了,那自己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为什么杀它们?
我被父亲下了蛊毒。昭易勾起唇角,讽刺地微微笑道,你能想象吗,我被至亲之人下了蛊毒,每当毒性发作,就会肆杀生灵,我还有意识,但无法控制自己,身体就像被几百只虫子蚕食着,生命被一点点抽空,只留下一片绝望。
我不会原谅你的,我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地说道,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的人,又做得了什么。就算已心如死灰,但也要拼下去!没有人懂得我说那话时的心情。
我葬了家人的尸体后,四处流浪,但昭易没有离开,只是沉默着跟随着我,直到那次事情后,我们成为了一对最虚伪的朋友。
其实是我一直很自私很虚伪,我做不到真诚。我放不下悲伤,于是它每一刻都在膨胀,占据我的心全部的空间。后来我才想到,那时昭易也会痛的吧,拥有这种父母,自己的人生完全被破坏得支离破碎。
后来在那次事情之后,就有了转变。
那次我们被狼群袭击,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每天都会有无数的人丧命,或是被野狼活吞,这种死法一般来说比较常见,可是我并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但我也无能为力。我表示完全没有战斗力,而昭易翅膀受了伤,自身都难保,更别说要救出两个人。那时我承认我的确抱有侥幸的心理,希望昭易能也将我救出去,可我一直都对他抱有敌意,换作是我,我也不会选择后者。
喏,你走吧。我……完全可以自己逃出去。说出这话时,我自己都觉得好笑,死到临头都是那么骄傲,永远不愿低下头来。但出于某种心态,我又补了一句,……也许可能会死,但,我会努力活下去!
但让我意外的是,昭易没有放弃我。
说什么呢,我们不会死。他打了一个响指,一个风茧把我环绕起来,慢慢飘向空中,他自己也竭尽全力张开被血糊住的翅膀,向空中飞去。
我们……?我们……风茧模糊了天空之下的景色,还有那双滴血的翅膀。
谢谢。我也只能这么对昭易说,就像那一句对不起一样毫无价值。
但是“不客气”却永远不与“我原谅你”等价。
那么,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吗?
等到天色渐晚,我双手摩挲着掌中的玉珏,终于下定了决心,说:你还好吧?我可以为你疗伤。用……玉疗。我有些遗憾,这玉珏,可以召唤一次人的灵魂,它怕是我和家人之间唯一的牵绊了。
不行,你有可能会死。对方的回答干脆利落。
这倒是让我愣住了,的确如此,掌握玉珏之人若是在玉疗时分心片刻,就会受到玉珏强烈的反噬,轻则废肢,重则丧命。
没事,我命大,死不了。我的回答也斩钉截铁,我见昭易不再抗议,就盘腿坐下,郑重地把玉珏放在自己面前。
大约一炷香时间过去,我起身活动,附身拾起了碎得四分五裂的玉珏,看了看昭易那双漂亮的翅膀已完好无损了,悄悄握紧了拳心,那里有一道裂开的伤口。我不得不承认,有一个瞬间我后悔了,但掌心传来的剧痛让我瞬间清醒过来,我在后悔什么……?无悔!
我都说我命大啦,你看,我明明没事嘛。我笑着调侃道。
昭易没有说话,只是抚摸着自己翅膀上新长出的羽毛。他很肯定,刚刚自己虚掩着眼帘,发现那个少年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手里就多出了一抹鲜红的颜色。
呐,你家人为什么要这样做,总有原因的吧。
我……不想说。我知道他们的原因,却不知道他们的用意。
后来,我才知道,那对昭易来说,是一段多么黑暗的回忆。
我的父亲啊,是一个嗜血成性的恶魔。昭易靠在我背上,开始向我轻声讲述这个故事。
他希望我能继承他的性格,成为一个像他一样的强者,可我不希望自己能够重蹈覆辙。父亲失望到了极点,,甚至认为我是我的母亲和他人私通而生。但这太荒谬了,父亲为了将我培育得像他一样强大,开始每天亲自教导我如何使用风诀。一次他将我带上战场,结果我差点被对方杀掉,他十分不满意,就在我身上下了蛊毒。蛊虫每六月苏醒一次,每一次毒发作时,他就将我送至城外,让我……尽情杀戮。但有一次父亲没来得及打开城门,便被我用锋利的风刃削去左臂,差点危及性命。虽然失去了左臂,但父亲并不后悔,他也有所保留,留下了一部致命的风诀并未教给我。
上一次,我随父亲剿杀占领我城土地的伯劳一族,凯旋归来后却发生了意外。身体内的蛊虫提前苏醒了,结果父亲为了保全三千精兵的性命,立刻将我的翅膀打伤,我就掉到了山上。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那你以后怎么办?你身上的蛊毒,难道没有挽救的办法吗?我下意识地问道。
没有。我以后再也不想这个样子了,我……
忽然,我明白了他的意思。难道这就是结束了吗?!胡说什么!就死得这么窝囊?!一定还会有其他办法的,不是吗?你……别死……
那你,做我的朋友吧。我一直是一个人,很累……
好吧。我听见我轻声说。
后来,昭易回到了族内,也卷入了那场战乱。
每一次随父亲冲在前锋,他都能看到,在山涧间一闪而过的银色的影子,他知道,那是一个不被驯服的骄傲的少年,他的的朋友,与他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