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是福,浅浅是福。”
自从陆北从童妈妈那里知道我名字的由来后,便成天追在我的身后重复着这句话,他白嫩的脸上挂着纯纯的微笑,总喜欢闪着如同星辰一般的眼眸问我:“浅浅,你说妈妈回来接我们吗?”
我歪着头,看着陆北被阳关刺得微眯的眼睛,说:“当然。童妈妈就是天使,天使是不会骗人的,不是吗?”
我的名字是同妈妈取的。在我半岁那年,一场大地震带走了我所有的亲人。而我因为埋得比较浅,幸运地被救了出来。当我被送进孤儿院地时候,童妈妈感叹着说:“这孩子真可怜啊!不过,好歹活了下来,埋得浅也是有福啊!”
于是童妈妈就给我取名叫浅浅,没有姓。
童妈妈是院长,我和陆北是孤儿。说不上到底谁更可怜,陆北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而我,是被上帝遗弃的孩子。
孤儿院里除了我和陆北,还有许多同样被遗弃的小孩。
我的寝室里一共住着五个人,因为年久失修,房间的墙壁蜿蜒着细长的裂痕。闲暇的时候我们喜欢用从厨房里偷来的碳棒在布满细纹的墙壁上涂鸦。画得最多的,就是爸爸、妈妈和家。
虽然我们中没有几个小孩见过自己的爸爸、妈妈。
虽然我们都没有家。
和我同寝室的有一个叫吴菲菲的大女孩。她总是斜着眼睛看着我和小北一起玩,然后不屑地从鼻孔里发出“切”的声音。
一次,陆北从院子里摘了一朵紫色的小花儿戴在我的头上,傻呵呵地冲着我笑,说:“浅浅,浅浅是福。那等浅浅长大以后,我就来娶有福气的浅浅,好不好?”
阳光下陆北的双眼是那样明亮,那样一尘不染。
“那我的爸爸妈妈怎么办?你会一起娶他们吗?”我问。
我始终相信,只要我乖乖的,爸爸妈妈就会来接我。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爸爸妈妈拉着孩子的手,小孩向爸爸妈妈撒娇着要自己喜欢的玩具和零食,每个人脸上都挂满幸福的微笑。
我真的好想天天吃到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甜甜的,渗入心里的甜……
“当然可以!”七岁的陆北拍着胸脯,一脸郑重地保证道。
“好,那等我长大后,我就和爸爸妈妈一起嫁给你!”阳光下,我和他的手指勾在一起,许下誓言。阳光躲到云层后面,像害羞的女孩儿。
“切,”吴菲菲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她大我们五岁,足足比陆北高了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真是一个小白痴。你不过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孤儿,还想着有爸爸妈妈来接你。你的爸爸妈妈早就死掉了。告诉你,我再也不用和你们这些没人要的小孩住在一起了,我的妈妈来接我了!”
她激动地说着,几乎将口水喷到我的脸上,说完后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之后,我们看到她真的跟着她的妈妈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而她的话却没有随着她一起离开,我双眼含着泪花问陆北:“真的吗?我的爸爸妈妈早就死了?他们不会来接我了?我们都是没人要的小孩,是吗?”
陆北被我的眼泪吓得不知所措,慌乱地安慰我:“不会的。浅浅的妈妈一定会来接浅浅的。”
那一夜,满天繁星,就像陆北闪闪发光的眼睛。我们挤在小小的床上,头挨着头,一起向着星星许愿:我想有个家……
天使也会骗人吗?
童妈妈一直告诉我,我妈妈会来接我的。于是,我每天都在期待,期待有一天,有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牵着我的手将我带走。
但是,吴菲菲却残忍地戳穿了天使善意的谎言,扑灭了我所有的希望。
吴菲菲走了之后,我和陆北似乎在一夜之间,再也不提妈妈的事情。只是,在傍晚看电视时,眼中仍然会流露出渴望的光芒。
直到有一天,院里来了一个女人。
童妈妈让我们站成一排,我紧张地揪住陆北的小手指,心脏扑扑地跳得厉害。那个女人有着一头乌黑的卷发,脸上是温和的笑容,目光却犀利地从我们每一个人的头顶扫过,然后停留在陆北的身上。就在那一瞬间,陆北突然抓紧了我的手,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连目光也无法聚拢。
我的胸口忽然被一种不明的情绪充斥到快要爆裂,在她走向陆北的那一瞬间,我抬起头,脸上露出纯真无害的微笑,小声且小心地问:“你?是妈妈吗?”
陆北和她的目光刷的一下就落在我的身上,我感觉到身边的陆北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他的十指瞬间冰凉。而那个被我称为妈妈的女人,似乎也轻轻地颤抖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对着童妈妈说:“就她吧。”
尘埃落定。
我松了口气,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北已经松开了我的手。我堆起一脸幸福的微笑朝他说:“陆北,我的妈妈终于来接我了。”
他干涩地回了我一个笑容,眸中的光芒消失不见,漆黑得就像深邃的夜空,深不见底。
“浅浅,要是有人欺负你了就来找我,我保护你。”
这是离开孤儿院时陆北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转身留给我一道受伤的空气,是那样凄凉。
即使我使坏抢走了本该属于陆北的妈妈,但他依旧会对我说:我保护你。
我的心脏几乎要被撕裂了,陆北对不起!只是,我太想要一个家,我太想让世界都知道,浅浅是一个有妈妈的孩子。
童妈妈神情复杂地为我收拾衣物,全是一些破旧的东西,她看着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那一幕,她也看得清清楚楚。陆北没有再跟我说任何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我的小窗前,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不再闪有星辰一般的光芒。我坚信,像他这样的好孩子,一定会有更爱他的妈妈来接他。
我朝他挥了挥手,不出声地对着他喊:“陆北,对不起。”
“对不起,陆北”
离别的伤感很快就被对新生活的向往取代了。
我坐在新妈妈开来的小车里,虽然里面的味道让我有些不舒服,可是我心中还是充满了期待。
新妈妈戴在黑黑的墨镜,专心地开车不说话,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坐在后坐上,看着沿途倒退的树丛,不敢吭声。
“这些东西,不需要了。以后,我会给你买新的。”
新妈妈突然开口,然后摇下车窗将我的行李随手抛向车外,我想喊不要,可是我不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像垃圾一般轻巧地扔掉了我在孤儿院所拥有的一切。
那里面,有陆北送我的紫色小花儿……
车子行驶的速度非常快,她不再开口,我也继续沉默着,直到车子“吱”地一声停下来,她才转过头对我说:“到了,下车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忘了。”
“浅浅,浅浅”她念了几声之后,笑了起来说:“好了,我们回家吧。”
“嗯!”图为那句回家,我刚刚有些失落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兴奋起来,在内心悄悄地欢呼:“我终于有家有妈妈了!”
那是一栋白色的楼房,简洁却又不失高雅。我跟着新妈妈进入房间的那一瞬,嘴里就像塞了几个鸡蛋似的合不起来。
复式结构,大厅比我们整个孤儿院还要大。新妈妈从乳白色的鞋柜里拿出拖鞋让我换,然后嫌弃地看着我那双破旧的鞋子,没有说话。厅内放着巨大的电视,我想整个孤儿院的孩子一起坐这里,也会觉得很宽敞吧?落地玻璃窗,薄纱式的海蓝色窗帘,朱红色的软沙发还有钢琴,从二楼垂下三截式的吊灯,所有的一切让我眼花缭乱,这一切,都只在电视里见到过!
客厅边上有几层楼梯,楼梯上面是厨房和饭厅。墙上挂着壁灯,还有许多照片。照片上的男孩几乎不笑,他的样子看起来好像酷酷的王子。
“浅浅,你过来。”
“嗯”我将目光从照片上抽离,转身来到新妈妈的身边,乖巧地笑着。
“以后你就在这里和我一起生活了。”新妈妈对我说,语气温柔却不温暖,但我的心依旧欢喜着,甚至开始有些得意在她的目光落在陆北身上时我耍的那个小小的伎俩。她并不知道我此刻内心的欢喜,依旧是温柔却冷淡地说,“这个就是你的房间了。其他的东西,我会买回来的。”
我顺着新妈妈推开的门,看到我的房间:小小的公主床,书桌和台灯,粉红色的被套,甚至还有许多的布娃娃……
这些,是我和陆北做梦都想要的东西!
我抬起头,紧张而激动地对新妈妈说:“谢谢你,妈妈。”
新妈妈原来微笑的脸突然顿了一下,神情复杂而尴尬地说:“我……不是你的妈妈,你还是叫我阿姨吧,我叫何冰,你也可以叫我何阿姨。好了,你去看看自己的房间,我还要忙。”
她说完,扭身离开我的视线。高跟鞋踩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就像在敲打着我的心。
原来,这里不是我的家,她也不是我的妈妈,只是阿姨,何阿姨……
看着满屋子我见过与没见过的玩具,我突然难过得想哭。
不知道陆北现在是不是也想哭?我好想童妈妈,好想陆北。在何冰告诉我,她并不是我妈妈的时候,我甚至想要离开这里,回到有童妈妈和陆北的地方。
可是,看着这间房子里我曾经渴望的一切,我的内心涌起了更强烈的不舍。
晚餐的时候,何阿姨带我去吃肯德基,我在电视上看过那么多次之后,第一次亲临现场。
“何冰,咦,这是你家的孩子吗?”
当我正捧着汉堡大块朵颐时,一个叔叔突然出现在桌旁,他的身边带着一个小男孩儿,那个男孩儿眨着眼睛冲我扮了个鬼脸,然后若无其事地转移目光。
“哈,老李啊,你说什么笑话呢?这是我从孤儿院里带回来的孩子。”何冰赶紧解释道,然后歪过头有些嫌恶地对我说:“浅浅,向叔叔问好呀!”
那一刻我厌恶极了这种感觉,还有跟前这个漂亮得像仙女一样的妈妈,哦,不是,她不是我的妈妈,她叫何冰,只是领养我的何阿姨。
我想站起来质问她,不是我的妈妈为什么要将我带回来?可我终究还是没有勇气放弃这种我渴望许久的富足而炫目的生活,于是我屈服了,有点怯怯地站立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好:“叔叔好。”
“乖!”那个男人微笑着朝我点点头,然后很温和地问我,“小朋友,你还要吃什么吗?叔叔个你买?”
“不用了,她吃够了。”还没等我开口,何冰就抢着帮我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