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扯了几个哈欠,钻进被窝,外面,黑得不见五指,冷得像结了冰。
下午,阴风从窗口灌进来,屋里,很安静,唐红、朱清还没醒。‘滴滴滴,’斑驳的墙上的旧钟走着。桌上,放着几副牌,满地狼藉。
不想起来,沉沉睡去,再醒时,唐红、朱清也醒了,望着天花板,如果可以,会睡到天荒地老。快到四点,不想起来也得起来,身子弓起,将内衣裹热,快速穿上,揭开被子,哆嗦着,快速穿衣服、裤子、袜子、鞋,到厕所洗漱。
朱军,朱磊也起来了。
朱辉和他老婆早就去上班了。
下楼,来到街上,没有一丝太阳,几个人嬉闹着朝亚龙湾浴场走去,经过昆山实验小学,心又痛起来。去年此时在学校,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上学,不知道朱军、朱磊、朱清、唐红的想法是不是跟我的一样。
修自行车的师傅坐在香樟树下的椅子上,旁边摆着修自行车的工具,轮胎、破旧的自行车。他的头发发白,满脸皱纹,一只手戴着有很多油的白手套,没戴手套的手很粗糙,有几个裂口。
三面旗在风中颤抖,广场,停着不少车,从玻璃转动门出来两个穿着西装的人,高些的打开车门,坐到车里,等矮些的坐好,发动引擎,把车开走,驶上公路,穿过大桥消失。
后门,保安坐在打卡机旁。朱军、朱磊他们打了上班卡,我也打了上班卡,提着鞋朝男宾室走去。在外面,就算穿着羽绒服也会觉得冷,在里面,就算只穿秋衫、短袖也不会觉得冷。
男宾室,音乐肆意流淌,刘兵,王磊站得笔直。我们换了工作服,也笔直地站着。浴室,雾气浓郁,到处是光着身子的人,闹哄哄的。一个客人出来,我用毛巾给他擦头、身子、鞋。
朱磊给他递了一套浴服,他穿着拖鞋,走到更衣柜旁边,坐在长凳子上,穿好衣服裤子,打开更衣柜,拿着手机、烟,朝休息大厅走去。
动作只是重复,记不清擦了多少身体,记不清他们的样子。瞄了一眼墙上的钟,到了吃饭的时间,换班吃饭,餐厅,员工排着队打饭,二楼,用餐厅已经没有位置,我端着饭盘,有些局促。长发女人吃完,我坐下。
上班一直站着,腿很酸,却不能坐,每个人都不能坐,客人很多,也没时间坐,唐红像快乐的鸟,给客人开更衣柜,指引客人到浴室。
梳妆台旁的更衣柜前,短发高胖男人弯腰、蹲下,打开更衣柜,脱西装、领带,****着身体走到浴室,在浴池泡着,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有时拿着伞,不急不慢的把伞放到更衣柜,还有其他不少人,也穿着西装,一看就是有钱的主。
风无情地吹,霓虹灯孤独地闪烁,每次下班,城市已入睡。和老乡在一起,并不觉得孤单,只是偶尔,看着远方桥上的灯光,想去看看,后来,终于去了。
一路,飘着欢声笑语,这短短的一里路,来回走过无数回,时过境迁,想起,好像还在那里,还是个单纯的孩子。
今天,胖子又来了,他穿着披风,脱下,身上的肉颤抖,微笑着走到浴池。
我整理花洒,清理垃圾,把垫子摆正,来回巡视,哪个客人要擦背,我会拿起浴球擦。
他像肥胖的鱼,只露出头,看着我,他的眼神有一丝温暖。他的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气质,很多客人的身上都有这种气质。他们都很有钱。
他起来,用毛巾擦干身体,穿着短裤,走到搓背房,拿着茶杯喝茶,和朱辉,刘大伟聊天。客人来了,躺在搓背床,像毛被刮光的猪。他放下茶杯,戴上搓背手套,搓客人的脸、脖子、耳朵、四肢,要客人翻身。
客人趴着,他搓客人的脖子、肩、背、腿、脚,搓完后,客人去桑拿房。他把搓背单给我:“帮我送到前台。”
我拿着单子到前台。穿着西服,戴着眼镜的青年把单子拿去,青年旁边,有两个姑娘,我偷偷地瞄了一眼,都挺漂亮。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刘大伟和朱辉一起回去,刘大伟不是老乡,不知道是哪里的?我们要说普通话,才能顺利交流。他和朱辉的关系很好,短发、有点瘦、脸上有个不是很明显的疤、嘴唇有点薄、待我们总有点距离。我们到屋,他们已经做好火锅,酒已在桌上,碗筷已摆好,大家围着桌子吃。
几杯白酒下肚,刘大伟的脸红了和朱辉天南海北地聊。我们吃饱了,他们还在聊,我们都睡了,他们还在聊。第二天起来,他们不在屋,杯盘狼藉,马秀芝和朱辉的老婆收拾。
胖子除了叫我帮他送搓背单外,没对我说过别的话,我很乐意送,也没别的话对他说。
几个月过去,不知他的家乡、他的家人、他的名字。春暖花开,我离开了亚龙湾浴场,再也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散落在哪里?很多年后,写下这些文字时,想起他,没写这些文字前,也偶尔想起,想起他穿着西装蹲在更衣柜前的情景。
我从农村来,第一次到大城市,有些羞涩、胆怯,一次吃饭时睡着了。
“他竟然睡着了,呵呵。”恍惚中听到这句话,睁开眼,看到几个人在看着我。说我睡着了的是坐在楼梯口的女人,她的头发微黄,有点卷,大眼。她是新来的,在前台收银,我的心咯噔一下,不敢看她。
生意火爆,一天有四五百个客人,那时,心思单纯,没什么杂念,觉得每个人都很有吸引力。唐红、朱磊他们很少给客人洗头、擦背。我会主动问客人要不要洗头、擦背。大多数客人都要,一来二去,客人对我的印象很好,我对客人的印象也很好。常常忙得满头大汗,却不觉得累,反而很快乐。
没多少客人时,朱磊的一只手插在口袋,数有多少更衣柜,出神地看着烟感器,两脚分开,像溜冰滑行。
“朱磊,你给我站在这里别动。”朱军看着朱磊说。
朱磊又滑行一次。
“朱磊,我说的话你听不懂?要不要给你开罚单?”
“你开啊。”朱磊撇了撇嘴。
朱军冲出男宾室,回来时,手上有张单,罚款一栏写着十块递到朱磊面前:“签字。”
“我不签。”朱磊也来气了,总觉得哥针对自己。
“那就给我站好。”
朱磊没犟了,满脸通红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