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溶月色被云遮去大半,寒风凛冽,卷着残雪吹的人脸颊生疼,守夜的士兵已经开始打盹儿。
我趁着夜色的掩盖悄悄跑出军营,低身弯腰躲过巡逻的士兵,溜到了远处已经冰冻三尺的河边,仔细寻摸着泥土。
不知找了多久,终于取出身上匕首小心挖掘起来,去掉上面的坚硬,露出松软泥沙,我愈加小心,扔掉匕首用手挖,一颗心渐渐提了起来。
忽然触摸到柔软,禁不住啊的一声,沾满泥沙的手倏地收了上来,心跳加速,一层冷汗顿时覆盖全身。
稳了稳心绪,咬紧牙关,不断地给自己施压加油,终于再次摸到了那柔软的褶皱,将它从洞穴中拉了出来。
啊的一声扔到冰上,此时额头的汗已经顺着脸颊滚落,害怕之余却是欣喜若狂,我终于抓到了一只蟾蜍。
这是一只冬眠的蟾蜍,那身上大小不均坑坑洼洼的疙瘩让我不寒而栗。
找了三天,终于找到了,喜悦很快战胜了恐惧,我拔出身上长剑走近这蟾蜍,为了避免它忽然挣扎,一剑剁下了它的头。若是让人知道我用这把寒月宝剑来杀蟾蜍,只怕会笑掉大牙。
捡起匕首将蟾蜍开膛破腹,终于找到了我要的东西,小心翼翼装到早就准备好的瓷瓶儿中,一身轻松,才发觉贴身衣衫已经湿透,原来我是这般胆小。
此时月如钩,已经从云后走出,星辰闪烁,寒风将我额头汗滴早已吹干。
我悄悄回了军营,一阵鼓捣手忙脚乱,捧着外面包了三层厚布的瓦罐,潜身进了一个大帐内。
大帐的主人仍然未回,黑暗一片。而我早已熟悉这里的物件摆设,挪动脚步到了案几前,刚要将瓦罐放下,忽然听的脚步声,有女子声音从帐外传来,“方才见公子只是喝酒没吃多少饭菜,霞儿特意送来热粥。”
我急忙闪身躲到了幔帐后,待两人走了进来,烛火点亮时,我方后悔为何要躲?此时再出来似乎更加不妥,于是收了收脚,靠紧了帐篷。
霞儿是这紫塞城太守的女儿,生的貌美端庄,琴棋书画无一不晓,女红刺绣无一不精。总是一副贤淑模样,惹得众将士围着她转。
可是这样的女子我偏偏不喜欢,又不懂行军打仗,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进军营,这不是弄得军心不稳吗?
三两口喝完粥,将军说了声:“多谢霞儿姑娘。天色已晚,请回吧。”
“霞儿睡不着,不如公子陪我去山顶看星星。”明明是征战沙场领兵千万的将军,霞儿偏要唤他公子,似乎紫塞城里的女子对于有情意的郎君才这般称呼。
“我累了,小枫也喜欢看星星,不如我叫她陪你?”将军的声音温温,十分好听。随即几声咳嗽,我瞧见了他背在身后的手中白帕上染了血迹,心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霞儿似乎失望了,又说了几句关心的话,才出了帐篷。
此时我的腿酸麻,正暗自庆幸霞儿终于走了时,眼前幔帐推开,将军那古潭般幽静深邃的眼睛看向了我,“出来吧。”
尴尬的咧嘴一笑,随即小心翼翼的跟在将军身后到了案几边,他似乎生气了,“偷听我说话?”
这顿时让我想起方才的霞儿,恼恨将军对她说话总是那么温柔,“我不喜欢她。”
“我也不喜欢。”将军淡然,却是让我欣喜若狂,顿时有了笑颜,凑到他面前,“真的?”
他看到我手中的瓦罐,伸手指戳了戳,“这是什么?”
我立即想到今夜进来的目的,将瓦罐放到案几上,一层层打开,“这可是好东西,一定要都喝完。”倒了一茶碗儿递到他面前。
他皱皱眉头,“蟾蜍的苦胆?小枫,你从哪里弄的?”
我立即绘声绘色的讲给了他,最后又仿佛哄小孩似的补了一句:“慕容洛将军,其实这不苦,喝完之后我给你糖吃。”偶尔我会直呼他的名字,整个军营中似乎也只有我敢直呼将军的名讳。而他也早已习惯。
我认识将军时,他便时常咳嗽,而三天前的那场恶战,我们在雪地里搏杀了三天三夜,终于将进犯的尤驰国打败,歼灭了十万大军。而将军也开始咳血,军医说若是治不好会落下病根,而蟾蜍的苦胆是最好的药。
慕容洛摸了摸我的脸颊,“脸上这么脏,哪里像个女孩子?”
我立即不高兴,“是,不如你的霞儿姑娘美。”嘟着嘴背对着他,暗暗气恼。
身后的他咕咚咕咚喝完了那蟾蜍苦胆熬成的汤药,又是一阵咳嗽,我急忙回头看他时,只见他伸出了手,“糖呢?”
挠了挠头,我嘿嘿一笑,“大夫说这汤药忌讳和糖同食,等你咳嗽病好了,我给你多多的糖。”以为他会生气或者会惩罚我,只见他微微一笑,“谢谢你,小枫。”
还了他个灿烂无比的笑容,我收拾起瓦罐,“大夫说隔三天喝一次蟾蜍苦胆汁,连续一个月就好了。这一个月内注意不要喝生水,不要吃凉的东西,还有辣的和油腻的东西……”我喋喋不休的将大夫的话说了两三遍,想让他记住,不要辜负我的一片心血。
慕容洛轻声念道:“一个月啊?”
“嗯,放心,我会按时抓住蟾蜍。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我下了保证,抱起瓦罐准备告辞。
“我记得你最怕蟾蜍,还是我自己去找吧。”他幽幽一句,眼底有温情。
的确,我不怕战场上流血不怕杀人,却是怕了小小蟾蜍。“你是将军,日理万机,哪里有时间?”我拒绝了他,抱着瓦罐儿走出了大帐。
坐在山顶上,吹着北风,我将身上的夹袄紧了又紧,仍然有寒风顺着脖子进入,天上的星星闪烁,我却没了心情。
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我认识了慕容洛,那时他刚刚到达紫塞城任命将军,而我就躺在城外的河沟里,奄奄一息,身上爬满了蟾蜍。
人们都说我是不祥之人,只有慕容洛不信,他救了我,收留我在军中,而我从十二岁开始陪在他身旁,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算起来已经四年了。
我经常会梦到一个爬满了蟾蜍的沼泽地里,而我被扔了进去,也会梦到那巫师的诅咒之言:命克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