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后,陶然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比如她与刘絮的相遇。
如果不是她被屁颠逼着去相亲,就不会发现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不靠谱的男人。
如果不是她相亲屡屡失败,就不会被屁颠认为有病而把她送进情流感诊疗中心。
如果不是在中心遇见刘絮,她以后的生活不会如此多姿多彩。
事情得追溯到三个月前。
星期天一大早,陶然家的大门就被敲得“嘭嘭”直响。
陶然睡眼蒙胧地开了门,看都没看屁颠一眼,直接往床上一躺,“您请自便。”
屁颠实在看不过去,把她从被窝里抓出来,拎着她坐在梳妆台前,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瞧瞧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大好的青春年华,你打算都浪费在床上还是怎么着?”
“那你说我还能干啥?”陶然打着哈欠。
“如此明媚的春光,出去走上一走,说不定一场美好的邂逅正等待着你。”屁颠满眼憧憬。
陶然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你觉得可能吗?”
“万事皆有可能。”
“你觉得这世上有靠谱的男人吗?”
屁颠拍着胸脯,“我不就是嘛,是你没发现而已。”
“你是我的‘姐妹’,姐妹懂吗?”
“懂。”屁颠沮丧地点点头,他很有自知之明,早把那小小的心动扼杀在了摇篮中。
陶然微微一笑,这么多年,也只有屁颠陪在她身边,这个蓝颜,做得甚是称职。
屁颠推她进浴室,“你赶紧洗漱,一会儿咱们逛街去。”都说女人发泄的唯一方式便是shopping,清高如陶然也是不能免俗。
两个小时逛下来,虽然什么都没买,陶然的心情却好了许多。无论工作有多大压力,感情如何不顺利,生活总要过下去。
“我请你吃冰淇淋。”屁颠拽着陶然进了一家冷饮店。
屁颠要了一个巧克力口味的,然后把菜单推到陶然面前,又转头对服务员微笑着说:“先给我上,让她慢慢选。”据他多年的经验,没有个十几二十分钟,陶然是做不好选择的。
果然,等到屁颠面前的冰淇淋球快化了一半了,陶然还咬着手指对着面前的菜单纠结。
身旁的服务员已站了许久,脸上逐渐显出不耐烦的神情,烦躁地甩了甩用来写单的笔。
陶然喃喃自语,“为什么没有一种冰淇淋能融合所有的口味呢?”
服务员抚额,“小姐,请问您到底要什么口味的?”
陶然面露难色,“草莓的,太甜;抹茶的,又不够甜;巧克力的,昨天刚刚才吃过;薄荷的,不浓郁。你让我再想想。”
屁颠抹把汗,“我能先吃了吗?”
“要不,你帮我选一个吧。”陶然眨眨眼。
屁颠吁了口气,对服务员说:“麻烦你,原味的,谢谢。”
还没等服务员开口,陶然插嘴道:“不,还是草莓的吧。”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松口气,这位小姐的生意真是太不好做了。
陶然又拦住她,“慢,还是巧克力的。”
“呃,您到底要草莓的还是巧克力的?”服务员快抓狂了。
陶然想了想,“抹茶的吧,谢谢。”
服务员不知如何是好,都快哭了。
陶然依旧紧锁眉头,苦苦思索。
连屁颠都快看不下去了,他大手一挥,“各种口味都给她来一个。”
服务员极麻利地写完单跑了,生怕陶然再改主意。她动作很快,不一会儿陶然面前就放了七八种口味的冰淇淋。
不时有旁边的顾客往这边瞧上一眼,抿嘴笑一笑,再窃窃私语几句。
陶然表情凝重,她举着勺子不知选哪个先下手。良久,她叹口气,“这样看来,好像也没有一种口味比其他口味更吸引我,算了,我还是不吃了。”
屁颠斜睨她,“不吃可就全化了啊,到时想吃都吃不到,哪怕是口味最糟糕的那种。”
“那我也不能饥不择食啊。”陶然理了理头发,对镜自怜。
屁颠瞥了她一眼,“我算是明白了,你的爱情就像这些冰淇淋,无论选择什么口味都会让你心有不甘。我这么跟你说吧,找男朋友,要求不能太多。又帅又有钱的,那是象棋;有钱又有房的,那是银行;有责任心又有正义感的,那是奥特曼。”
“是吗?”陶然闭了闭眼,又问,“那么,又帅又有车有钱有房又有责任心和正义感的人呢?”
“……”屁颠懵了会儿才答:“那是在银行里下象棋的奥特曼!”他认真地看着陶然:“哎,作为你的蓝颜,我真为你着急啊。我能帮你解决感情问题我就亲自上了,只可惜,我一上就被你踹下去了。”
陶然除了叹气还是叹气,“我的前景就那么惨淡吗?”
屁颠握拳,豪气干云道:“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你嫁出去的!”
他说到做到,陶然的相亲生涯由此展开。
屁颠兴冲冲地来找陶然,劈头就说:“我帮你找的那个人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好男人。”
“真的假的?”陶然半信半疑。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屁颠自信得很。
陶然问:“约在哪儿?”
“等等,我问问他。”
说曹操曹操就到,屁颠的手机响了,他晃了晃手机,“别急,这不是来了吗,啊……”他愣住了。
“怎么了?”
屁颠把手机递过去,陶然也呆住了,“新华书店?”
这还是头一回听说相亲约在新华书店的。
还没去,陶然就打起退堂鼓,屁颠给她鼓励:“你就当他特别爱学习。”
陶然横他一眼。
“书店可以陶冶情操,好地方呀。”屁颠继续吹嘘。
陶然拗不过他,终于答应去看上一看。她略带忐忑地站在新华书店门口等待着。
远远地看到一个长相老实巴交的男人骑着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从密密麻麻的车流中穿行而来,不时地打铃,神情紧张。忽然,一个急刹车停在陶然面前。
“你是?”陶然凝神问。
老实男憨笑:“在下,谢耳多。”
陶然点点头:“你好,我是陶然。”
“我是生化博士后,我正在撰写的博士后论文题为……”
陶然不客气地打断他:“不要对牛弹琴。”
“你不是牛啊!我也不是弹琴的,我研究的不是音乐领域。”老实男搓着手说。
“比喻。”陶然言简意赅。
老实男不好意思地说:“噢,比喻?抱歉,修辞学我研究不多。”他羞红了脸,手足无措地望着陶然,不知该怎么往下说。
“我们不是要这样一直站在大街上吹风吧。”陶然面色如常地问。
“当然不是,我们进去室内谈谈吧。”老实人抿嘴直乐。
陶然百无聊赖:“谈什么?”
“谈话,”老实男搔搔头皮,“不知道今天要不要等位。”
陶然疑惑道:“书店也要等位?”
“当然。”老实男笑得颇有几分自得。
陶然好奇又带点纳闷地跟着他进了书店。
老实男带她走到一排书架前,“哎哟,这儿周末生意特好,还真得等位啊。”他指着书架下方被几位看书顾客占据的小板凳。
陶然有些哭笑不得,“那等吧,等吧。”
“你平时喜欢看什么书?”老实男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
“小说。”陶然强忍心中的烦躁。
“我最爱看——”老实男指着书架上一整排的砖头书,“各种词典是我的最爱,尤其是辞海?”
“好看?”陶然挑眉。
老实人笑嘻嘻地,“我喜欢看一辈子都看不光的东西。”
陶然面带讥讽,“那书店果然是个好地方,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老实人连连附和,“是呀,书店是个效率奇高的地方,比如,我能一边和你谈话,一边查阅资料,还能一边聊聊最近的好书,要是站累的话还有凳子可以坐着休息呢,真可谓一举多得!关键还免费,嘿嘿嘿。”
陶然快无语了,简直不知要如何继续下去。
旁边刚巧有个顾客离开,老实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慌忙抢占了他腾出来的小凳子,赶紧招呼陶然过来,生怕被旁人抢了。他笑眯眯地,“今天运气相当不错,平时可都得等半小时以上呢。哎,你过来坐。”
“就一个位子。”陶然淡淡道。
老实男微笑,“你坐,我站着就行。”
陶然讥笑,“我可不想仰着头和你……”她顿了顿,“谈话。”
老实男思忖片刻,“那这样吧。”他猛然蹲下身体,“这样可以平视了吧。俯视女性,是不合礼仪的。”
陶然实在忍无可忍,她站起身,动作太快太猛,一不小心将老实男撞倒在地。她没有回头,迅速离开。
第二个周六,陶然在屁颠的软磨硬泡下答应了另一场相亲会。
她按照约定来到城中一家有名的餐馆。
这次的约会对象是名外科医生,英俊、优雅、温柔、体贴,看上去十分的完美。
陶然很满意屁颠这次的眼光和效率。
“我对你第一印象特别好,干净、清爽,令人如沐春风。”
陶然哂笑,“我明白,你们做医生的就喜欢干净、清爽的事物。”她对这位医生先生的第一印象也不赖。
医生的十指十分的修长和好看,他抿唇,“我有轻微的洁癖,你在意吗?”
“不在意,我也有。”陶然笑了。
两人相谈愉快,一顿饭吃得有声有色。
服务员上了一道点心,一碟模样小巧精致可爱的小笼。
医生先细心地给陶然夹了一个,“趁热吃。”
陶然甜蜜地笑了。
医生蘸了点醋,随后把小笼轻轻咬开,将皮和肉用牙齿分开,分别放在两只碟中,接连咬了几只,于是在一个碟中堆着小山般的小笼皮,另一个则堆着几坨肉。
陶然顿时惊得花容失色,脸色变青,“你这是在干什么?”
“分离皮肉。”医生淡定道。
“呃……”
“皮是皮,肉是肉,干净、清爽,让人如沐春风。怎么,你不喜欢吗?”
陶然哑然,半晌道:“呃……还好,还好。”
医生用像看孩子一样的眼神温柔地看着陶然,“餐桌也好像是手术台,餐具就像是手术刀,所以每一道食物都要当作病体来认真细致地对待,不容得有半分闪失。”他说完,嚼了一口分离出来的肉圆,眼睛微微闭着,像是在享受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陶然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没过一会儿,服务员又端上一大碗汤圆,“您好,这是最后一道甜点,芝麻汤圆,请慢慢品尝。”
陶然下意识地摸着鼻子,“汤圆,你是不是也要分离一下?”
医生会心一笑,“那是当然,虽然很难,但我的手法非常精准,毫厘不失。”他胸有成竹地张嘴,唇舌上下翻飞,“刷刷刷”三下两下,就将汤圆的芝麻馅儿和皮分到两个碗中,其中一碗登时成了一团芝麻糊。
陶然瞠目结舌。
医生洋洋自得,“不要用这么崇拜的眼神看着我,刚才的小笼是皮肉分离,现在的汤圆更像是皮血分离。”他拿起装有芝麻糊的碗“稀里哗啦”地喝了起来。
陶然彻底被吓着了,她又不能马上离开,驳了屁颠的面子。眉头一皱,有了主意。她悄悄伸手到包里摸出手机,找到音乐,一按下,顿时响起了优美的曲子。
她装模作样地接起电话,“喂,您好,我是陶然,您哪位?”
“哦哦,是您呀,王总您好,您好。”
“嗯,好的好的。”
“是,是。”
“您说大声点,我听不清。”
“嗯,您继续说,我一直听着呢。”
“好的,好的,绝对没问题。”
“行行,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现在啊,我在吃饭呢。”
“不麻烦,不麻烦,我马上回去准备资料。”
“我办事,您放心。”
陶然自导自演了一出戏,面带歉意地对医生说:“不好意思,我这边临时有点事,得赶紧回去干活,这个……”
医生不明就里,以为她真的这样忙,忙礼貌客气地说,“工作要紧,这也证明你对公司很重要,去吧,我们再联系。”
陶然被那句“再联系”寒了一下,放下AA的钱,落荒而逃。
屁颠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看着陶然不说话。
陶然正在擦着一个花瓶,她家里一尘不染,有条不紊,每一件东西都摆放在它该在的位置上,就和她人一样,有板有眼。她瞟了屁颠一眼,“你给我找的,不是**丝,就是变态。”
屁颠抚着额头,冤枉地说道:“祖宗!咱俩都二十多年的交情了,我要害你还不趁早,何必等到今天。你倒是说说,新华书店怎么了,证明人家踏实好学,天天向上。皮肉分离又怎么了,证明人家干净、清爽!”屁颠一个劲儿地转圈圈,“我的姑奶奶,这个地球上没有一个和你生活习惯一模一样的人,月球上也不会有,全宇宙都没有!”
陶然颓然地坐下,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你就甘心看着我孤苦终老?”
“我这不还是陪着姑奶奶您吗?”屁颠小声嘀咕。
“总有一天你会嫁人。”陶然鄙视地撇嘴。
屁颠大叫:“我嫁给你你又不要。”
陶然推他一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否则我就休了你这个蓝颜。”
屁颠抓狂,“你是逼我非得给你找一个男版陶然?”
“嗯,”陶然挑眉,说得理所当然,“最好是一面镜子。”
屁颠陷入沉思。
蓝颜果然是靠谱的,在他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居然真给他找到了那么一位据说各方面都和陶然很相似的男子,这回一定令她满意。
于是第三个周六,陶然和她的第三位相亲对象见面了。
那是个型男,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
聊起平时的饮食、爱好、习惯,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型男笑眯眯的,“咱俩真的太像了。”
“真的就跟镜子似的。”陶然沉醉在心潮澎湃中。
屁颠的短信如期而至,“此男,海里捞针所得,可还满意?”
陶然回复:“堪称完美。”
型男试探般地碰了下陶然的手,陶然羞涩地一笑,没有反抗,型男放心大胆地拉起她的手,陶然感觉从没有过的幸福感溢满全身。
“我们去哪里?”型男问。
“随你。”不管去哪里,哪怕就这么走下去,也很开心。
两人就这么沿路走在大街上,手挽着手,旁若无人地大笑。可走着走着,陶然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她此时站在型男的右边,突然停下脚步,换了个位置站到了他的左边。“不好意思啊,我习惯走在别人右边,嘿嘿。”
“太像啦,我也是!”型男兴奋极了。
过了一会儿,型男大概觉着有点别扭,和陶然又换了一个位置。
没过多久,陶然浑身都不自在,又换了回来。
两人就在大街上,你一左我一右地换过来换过去,惹得路人纷纷瞩目,交头接耳地议论。
一道黑线掠过额头,陶然吼道:“停!”
型男摸着下巴,“要不,咱俩排个队,前后走?”
“试试吧。”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陶然跟在型男身后排队走,果然各自的步伐都自然了许多。
他们穿过一条又一条马路,经过一个又一个红绿灯,拐进一个又一个小巷,型男满心欢喜,“这世界上怎么可以有一个和我那么像的人,我们上辈子简直就是一个人啊!”他庆幸能够在茫茫人海中与陶然相遇,深情回眸,却发现身边已是空空如也。
陶然早在他沉浸于幻想中的时候,悄然离去了。
屁颠气冲冲地指着陶然,怒吼:“你有病啊你!”他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都暴了出来,他向来说话温言细语,这回罕见的怒发冲冠完全是为了陶然相亲的事。
陶然面带倦容,神情萎靡不振,她忧伤地眺望着远处的街景,可怜巴巴地说:“我还真有病……”
“有病看病!”屁颠一把揪起陶然,连拖带拽地将她弄出了门。
屁颠打了辆出租报上地址。
“这是什么医院?我怎么从没听说过。”陶然问。
屁颠没理她。
车停在一栋二层小洋房前,环境幽雅,周围种满了花花草草,仿佛童话世界中的花园。在洋房的大门上悬着一块精致的挂牌:“情流感治愈中心”。
陶然摘下墨镜,眯了眯眼,微微皱起眉心,“你带我来这里看病?”
“你可别小看这里,”屁颠不由笑了起来,“我带你见的这位专家是美国西太平洋大学心理学博士,社会学博士和人类情感学博士,厉害着呢。”
“是吗?”陶然撇撇嘴,“现在博士这么不值钱了?”
屁颠默了下,“他还有个‘麻辣情医’的称号,值不值钱,你去会一会不就知道了。”
陶然有了点兴趣,“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真的不需要我陪你进去?”
“不用,”陶然斩钉截铁地说。她看着出租车载着屁颠离开,吁了口气,之前的坚定在她脸上已看不见。她也很茫然,丘比特的箭为什么老射不中她,也许是因为她太瘦了吧。她喜欢所有完美的事物。难道这样也有错?只是,这世界哪来的完美呢?
她在门外徘徊许久,终于咬了咬牙,步子沉重又缓慢地迈进诊所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