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克在让冯虞去找邹老头后,身体瘫软,从栏杆上滑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他心中暗骂一声倒霉,暗恨起林梦婉来。
在这样一个甚是有些凉意的晚上,冯克居然开始冒汗了,他抹了把自己脸上的汗,算了算时间。柯瑞华也差不多要动手了,这样的行动肯定会伤及无辜,如果冯虞或者邹老头中任何一个人死,他都得跟着死。这样的事实让他有些胆颤。邹老头是冯克最后的希望。如果冯虞连邹老头都没找到,或者……邹老头真的没有钥匙,冯克就得让冯虞自己去逃命了。
至于柯瑞华行动开始后还会不会有机会,他心里知道这很渺茫了。
突然,远处冒出了一个人影,让冯克惊讶之余又有些疑惑。冯虞这才走了几分钟?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还是一个人!不对,不是冯虞!冯克睁了睁眼睛,努力的看向夜幕,但等他看清时,不由得大吃一惊!来的人居然是邹老头!
而且…貌似还拿了饭?
果然,邹老头也不着急,左右看了看周围,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手里还揣着两个饭盆。冯克真的是惊住了,因为邹老头对他实在是太重要了!因为太怕邹老头走掉,因此无论如何冯克都不能让邹老头走掉,他必须知道邹老头到底有没有钥匙!
然而,让冯克没有想到的是,当邹老头看见他这副如见救星的表情时,却突然犹豫了,站在原地不敢过来。而且他还把饭盆放下,观望着冯克,好像随时准备逃走。冯克顿时心都凉了,暗骂一声露馅了,后悔的捶了一下铁栏杆。可旋即,他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哎?等一下!邹老头这个表现不正好表明他手里确实有钥匙吗!
冯克大喜过望,然而看见邹老头放下饭盆想跑的趋势,他的冷汗又下来了。事情太过紧急,千万不能让他跑掉!冯克一急,大喊一声“邹老头,等一下!”
邹老头果然定住了,缓缓的回过头,面色复杂的看着冯克。
“邹老头你听我说!”冯克生怕他就这么走掉,直奔主题:“我知道你有钥匙!而且是工长给你的,对不对?你听我讲啊,他没说要关我多长时间吧?”
见邹老头不言语,冯克心中暗觉有戏,他调整着自己的语气,不顾头上滴落的汗水,循循善诱了起来:“是这样的,工长呢,确实是准备这个时候放我出来的!他只是走的匆忙,没有告诉你罢了,对吧?你也看出他走的匆忙了对吧?你都知道!”冯克此时恨不得生出八张嘴来劝服邹老头,又后悔起他第一次送水时没有多和老头攀谈几句,总之他使出浑身解数,就怕老头不上当。
邹老头犹豫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他这么多年来惯有的卑微神情,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不好意思的朝冯克说道:“工长都跟我说了,是林二小姐关的你,不关工长的事……”
冯克瞬间就知道了老头其实一直在看着自己在这儿编,顿时浑身一虚,差点晕过去。功亏一篑的感觉,真的是…太可怕了!但是冯克不能放弃,他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住打颤的声音,有些绝望的对邹老头哀求着:“老邹,我求你了!邹叔!你放了我行吗?你放了我我将来一定会报答你的!行吗?我求你!”
听到冯克不断地哀求声,邹老头回着头,原地不动,他在回头之后就压根没动过,他就这么僵着。他只是一个小人物而已!而且他不但只是一个小人物,更是一把老骨头!他心里害怕,这一怕就怕了六十多年。邹老头心里头明白,冯克应该是遇上什么要紧的事情,这才开口求自己的!可是他不敢,因为这是二小姐发下来的命令,他承受不起这个后果!他还有孙女需要照顾啊,怎么敢就这样的帮冯克逃出这个日牢?他僵在原地,是因为手无阻错以及那一丝隐晦的愧疚!所以他只好站在那里,任由冷风吹着他皱巴巴的身体,心里安慰自己道:自己确实已经在用卑微的善意和方式在帮助冯克了,水就是他瞒着工长给他送的!现在不也是正要给他送饭么?至于别的…他真的就是一卑贱的人物,只能帮他到这儿了……
但冯克却饱含着希望和乞求的看着他。
当他看到邹老头眼神深处的那些恐惧在忽闪发亮的时候,就明白了邹老头心里是怎么想的了!于是在他眼中恐惧亮起来的同时,冯克心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熄灭了一样。冯虞才刚刚走,绝对不会现在就回来的。而邹老头害怕,肯定也不会多呆。天色已经越发阴沉,柯瑞华估计就要动手了,这些东西含混在一起,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丝绝望,不知为何的,他突然眼眶一热,险些彪出眼泪来。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要流泪,但是眼泪就那么的噙在了眼中。
“真的,老邹……”冯克声音突然哽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了。
“到时候你就说是我劫持了你还不行吗?我不一样的,我真的不一样的!你看!”冯克绝望中似乎像是看到了希望,连忙把胳膊和脸都伸了出去。“你看!你看到没有?伤疤!伤疤没了!”他生怕邹老头看不清,又把袖子往上狠狠撸了一下,展示给栏杆外的邹老头看,继续苦苦哀求着。
“我知道你一直在帮我,我谢谢你!我也知道你是好人,你就最后帮我这一把行不行?你就说我挟持了你,真的,我求求你了,你救我一命!救救我!邹老头,我今天必须得离开!只要我冯克过了今晚还活着!不死!我就绝对绝对绝对的报答你!”冯克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来表达自己的真诚了,连续用了三个“绝对”,只希望邹老头能感受到自己的这份心,然后大发慈悲的给自己一个逃命的最后机会。
而邹老头听了这番带着哭腔的哀求,心里猛地遭受了触动,他在这股触动和深深的恐惧之中,艰难的进行着选择。这个干巴巴的老头随风瑟缩着,站立了良久。
很久以后,他叹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气。在冯克看来,这是他下决定的动作。现在,这个被恐惧笼罩了一辈子的小老头,突然被冯克的一句话触动了。他不顾心中的那股巨大的胆怯和恐惧,正双手颤抖的掏出手中的钥匙,走向了日牢。在他此时的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救人性命的事怎么能不管啊…不管怎么样…救人命的事情耽误不得啊!老头子我就是再怕,也不能糊涂啊!!!
他就只有这一个理由。
而关在牢里期冀着的冯克自然也不会想到:到最后救他的,既不是他给老头提供的解决方案,也不是那些哀求的语句,更不是他说的那些回报!那是每个最卑微的人心中,一直隐藏的那一丝人性的悲悯!是那句,人命关天耽误不得……而有了那丝悲悯,站起来的,才是个人…
而想到这里的老邹,也是第一次在冷风中展开了一直瑟缩着的佝偻腰身,看起来像一个巨人一样的站在凛冽的大风中。
钥匙接着,便被捅入了锁眼。
然后锁头落地…
随着那一声“喀嚓”之声,世界仿佛没了别的声音。这一瞬间,冯克的脑子里突然觉得一片空白,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在这心脏紧绷如同过山车一样惊险迭出的几个小时里,他纠结着,担心着,希望着,然后破灭着。人能经历的大喜大悲和害怕压抑都被他经历了一遍。而这些压力在某一瞬间骤然消失的时候,巨大的放松感一下压倒了这个情绪紧张的少年……这种空白持续了很久的时间,当他好不容清醒过来的时候,冯克走出了日牢,一把就抓住了邹老头那双干枯的手,握的邹老头感觉两手生疼。
“老邹,大恩不言谢!我说出去的话我说到办到!假如过了今晚,你活着!我活着!我就一定会回来报恩的!”冯克此时顾不得吉利不吉利的了,今晚肯定有大动静,弄不好是要殃及池鱼的。
“老邹,今晚不要在林府里待着,带着孙女马上走!离林府越远越好!记住了,明天早上再回来!这是我报的第一个恩!回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冯克飞快的在地上写了“宿舍”两个字,起身面色复杂的看着日牢边又瑟缩回去的老邹,鼻子一酸,心里涌出一股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的情感。这几个小时经历的是冯克过去七年都不曾经历的紧张和刺激,酸甜苦辣,胆战心惊。冯克实在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好。而老头也正好回头,看的冯克想哭。
老邹苍老容颜里也有了一丝怅然。他拍了拍冯克的肩膀,让他赶快走。
冯克指了指自己的脸,让老邹一定要相信自己的话,转身离开日牢,往自己的宿舍跑去。清风吹送过来,身体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而至此,困了冯克整整一个下午的日牢之围终于得以解除,也让冯克未来的路更加的扑朔迷离。
其实,作为一个改变了大陆百年的走向,并被后世所传颂的历史人物来说,冯克今天的表现确实是不太尽如人意,甚至显得有些怂!但这也正好应了东川大陆上千古流传的那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许这个时候的冯克也确实还是个普通人,可正是因为他拥有了普通人的这种优点也好,缺点也罢,才终于让他显得有血有肉,有情怀有自私,有所惧亦无所畏!这些骨子里的优点在之后的岁月里并没有被磨灭,而且还让他在以后的路上最终克服了那些缺点,在这天地壮阔之间,成就一番浩荡伟业!
冯克跑在路上,心中想着时间有点儿紧迫。柯瑞华估计很快就会动手,必须加紧时间收拾行李,然后准备离开林家。
只要等到冯虞回来……
冯克整个人心神紧绷,心里则一阵紧张。一环扣一环的走到了这一步实在太不容易!他实在是太害怕这最后关头再出什么意外了!但这些紧张和害怕,丝毫掩盖不住他心中的那股激动!
设计了这么久的逃亡计划……终于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