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悬在空中的明月被一块轻纱般的云雾蒙在表面,微弱的光线通过它朦朦胧胧洒向大地。冷风穿过稀疏的树枝间,呜咽着,伴随沙沙的声音,给静谧的夜晚平添了几分诡异不安的气息。
白亦悠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白天和杨梓谦的谈话不断在脑海中回放——
「你身上的血腥味儿很浓呢。」把白亦悠拉到一边后,杨梓谦收起说笑的神色,认真地注视着他,「那是属于过着生死边缘那种生活的人才会有的味道,你应该是藏着什么秘密吧,而且是——很危险的秘密。」
白亦悠脸色一变:「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请你答应一件事情。」杨梓谦的眼中写满了诚恳,「请你无论如何,都不要背叛洛,不要让他受到伤害。」
「什么……意思?」白亦悠冷了,他没想到杨梓谦要说的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说这些?我……」
「不一样的,也许你,还有洛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你对于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他……曾经遭遇过背叛,所以他一直封闭着自己的感情,拒绝和任何人接触太深,不相信任何人。而且,因为那次背叛,他发誓绝对不会再用自己的能力去救人。可是……和你相遇的那天,他第一次,打破了自己的誓言。」
白亦悠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可是我……他根本对我的身份、底细一点都不了解啊。」
「正是因为这样——他竟然会把一个自己完全一无所知的人接回家去同住,这根本不可思议嘛。」杨梓谦按住额头,「他不在乎你有什么秘密,不介意你究竟是什么人,他相信你,没理由的相信。所以,请你不要背叛他,不要让他再一次遭遇那种事情……」
「我不会,绝不会背叛他。」惊愕很快过去,白亦悠的神色被信誓旦旦的坚定所取代,郑重地做出承诺,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有种想要守护那个人的冲动,也许是杨梓谦的述说触动了他心底一直可望而不可及的某种东西,「但是,我……也想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
「什么?」松了一口气的杨梓谦随口反问,在他看来,只要白亦悠能恪守承诺,无论提出什么条件都是可以接受的。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如果有一天,我迷失了自己,变成了疯狂的怪物,可能会伤到洛的时候,请你……杀了我。」
杨梓谦一愣,随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因为我……不,没什么。总之,我不确定到了那个时候我是否还能控制自己……」白亦悠欲言又止,「请答应我,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变得不再是现在的我,请不要犹豫,在我上到洛之前,杀了我。」
杨梓谦还想追问,但看到白亦悠眼中如海一般深邃的哀伤,就默默收起了自己追根究底的欲望,沉沉的点了点头。
……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他的寂寞和伤痕,还有他对我的信任。是「特别」吗?对他而言,我是「特别」的吗?呵,他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我一直否认,一直逃避,一直自欺欺人不肯承认,其实我早就……对他……
白亦悠烦躁的翻了个身,合上眼皮,不让眼底沉重的哀伤和无奈泄露出来。
就算知道又怎样,不是不想面对,而是不敢去面对。不愿承认,是因为不敢承认。因为如果承认了,总有一天,到了那一步,就难以抉择,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都是伤害。
像我这种家伙,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喜欢一个人……
窗口处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惊动了正在胡思乱想的白亦悠。他望过去时,正好看到两个黑影鬼鬼祟祟地从窗外跳进来。
什么人?
白亦悠没有动,而是继续装睡,他想弄清楚这两个形迹可疑的家伙要做什么。
其中一个人悄无声息而又迅捷地来到床前,手一翻,一块带着浓重药味儿的厚纱布捂住了白亦悠的嘴。
白亦悠一惊,险些本能地反击,不过他仍按捺下冲动,以免打草惊蛇。刺鼻的气味从纱布上钻进来,是……麻醉剂的味道?
可惜,这种对付一般人的东西对我完全没效果呢。
白亦悠在心里暗暗冷笑着,装作被迷晕的样子一动不动。
入侵者捂了一会儿,见床上的人完全没反应,才试着挪开手。另外一个人悄声问:「没有问题吗?听说他是个药师呢,这东西对他有作用吗?」
「哼,药师又怎样,这种麻药可是连大象都能一下子放倒的,况且他在睡眠中又没有防备。」前面那人认为自己已经成功了,声音不觉大了点。
药师这个称呼让白亦悠立刻明白,对方是冲着紫云洛来的。他们想对洛做什么?白亦悠屏气凝神,静待着他们的下一步行动。
「好了,夜长梦多,快把人带走吧,老大还等着呢。」
用麻药的那人一把揽起白亦悠扛在肩上,跟同伙顺着来路跳窗出去了。只是他们没有发现,在他们后面,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的尾随了上来。
*
一座不大的院落,两排平房,看上去有些破败。昏暗的灯光从房里透出来,依稀可以看见屋内影影绰绰有许多人。
「老大,人带来了。」随着这个声音,一具身体被「砰」地摔在地上。
屋子东面那张太师椅上,靠着一个脸色阴鸷的中年男人。他的左脸上有条长长的刀疤,在灯光下显得分外狰狞。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的人,对旁边的手下吩咐:「去把他弄醒。」
「不用费事了,我本来就醒着。」在周围一圈人惊讶地目光中,地上那个原本应该被麻药迷晕的年轻男子慢慢站起来,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你们大费周章,三更半夜把我『请』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那个刀疤脸愣住了,半天才皱起浓重的眉毛:「你——不是紫云洛?」
「你的手下好像有点不太称职啊。」白亦悠的冷笑中掺了几丝嘲讽,「费了一番功夫,可惜连自己要找的人是谁都没弄清楚。」
刀疤脸目光一冷,面色阴沉地扫向把白亦悠带来的两个手下。
「老大,这……这不关我们的事啊!这小子的确谁在紫云洛屋里的啊!」被那双充满杀气的目光一盯,两个手下腿都软了。
「你是紫云洛的什么人?」看出两个手下不敢撒谎,刀疤脸的视线又回到白亦悠身上,眼底露出几分狠厉。
「他是我的朋友。」白亦悠依然很淡定。
「朋友?」刀疤脸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十分夸张地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只是那笑声中充满了阴冷的恨意,「那个心狠手辣的药师,居然有朋友?他也配得上『朋友』这个词?」
白亦悠皱了皱眉,他极度讨厌刀疤脸的语气。
「既然是『朋友』,不加以利用太可惜了。」笑声戛然而止,刀疤脸语调一转,恶狠狠地说,「把你当成人质,紫云洛会不会上钩呢?弟兄们,给我把这小子绑到黑屋去!」
白亦悠一个闪身,躲开扑上来的几个大汉,迅速向门口靠近。
「堵住他!」
几条腿横扫过来,白亦悠只能后退。耳侧生风,他急忙低头闪避,几个交锋下来,又被逼回屋中央。
「呵呵,身手还不错嘛。」刀疤脸仍悠闲地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面前的打斗,仿佛猎手在欣赏猎物的挣扎,「不过我劝你还是乖乖合作比较好,你这单薄的小身板要是被打坏了,不知道你那个『朋友』,会不会心疼呢?」
「你费尽心机要把洛引来,到底想干什么?」
「不愧是『好朋友』,这种时候还这么关心他的事。」刀疤脸阴阳怪气地说,「只可惜你不知道吧,你那个狗屁朋友,曾经也是我弟弟生死相托的朋友!结果他杀了我弟弟!」
不像是伪装的仇恨语气让白亦悠微微一怔,难道,是洛的错在先?
背后劲气扫来,他急忙向前跳跃躲避。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先脱身再说。他集中精神,不再做无谓的缠斗,身形敏捷地在人群中穿梭,很快便再次突围到门口,一伸手,已经触到门把了。
「砰!」一声枪响,在幽静的夜色下格外刺耳。
肩上剧痛袭来,让白亦悠的动作一滞。几双拳脚立刻抓住了破绽,「咚!」他重重地撞在墙上,随即被几个大汉狠狠按住。
刀疤脸冷笑着收回还在冒烟的手枪,得意的盯着白亦悠:「我说过,你跑不了的。合作一点,才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血不停地往外涌,滴在地上,刺目的鲜红。腥气钻进鼻子,白亦悠身体猛地一颤,抬头与刀疤脸对视,原本温如墨玉的眼睛,似乎正在慢慢变红。
「带下去!」刀疤脸被看得竟有些心虚,朝手下挥挥手,转开了目光。就在这时,「轰」的一声,门从外面被踹开,一个身影如箭一般冲进来,屋里的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便看到按住白亦悠的几个大汉被掀飞了出去。
「亦悠!你怎么样?」
「洛?」白亦悠吃惊地望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熟悉面孔,紫云洛,他身上还沾着血迹,「你怎么会来?你……你受伤了?」
「没有,这是外面那些人的血。」
「紫云洛!你把我外面的手下怎么了!」刀疤脸怒吼,他很清楚自己布置的戒备森严,紫云洛既然能冲进来,不就表示他外面的手下……
「杀了。」紫云洛的语气好像处理垃圾一样平淡。
「你!」刀疤脸怒极反笑,「好,很好,紫云洛,你果然还是这么冷酷!」
「本来我还觉得杀了他们有点歉疚,不过现在……」紫云洛冷冷地盯住刀疤脸,眼底一片冰寒,「我觉得那么一丁点儿人命,还不够补偿亦悠受的伤!」
「给我杀了他!」刀疤脸大吼着,从背后抽出一把长长的武士刀,一手刀一手枪扑了过来。
紫云洛抱起白亦悠,飞身冲出屋子。
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很多人,有站着的,也有躺着的——站着的是援兵,每个手中都有不同的武器。而躺着的,自然是刚刚被紫云洛干掉的了。
「亦悠,你还撑得住吗?」眼见四面已经被包围,紫云洛小心的放下白亦悠,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安啦,我哪有那么弱。」白亦悠笑着,只是目光有一点涣散,「我还能打呢。」
「可是你脸色很差……」
「我脸色不是一直这样么?小心,他们来了!」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没事,白亦悠一马当先掠入敌人之中,几乎秒杀地放倒了一个又一个。
「亦悠你自己小心!」紫云洛一边大声提醒着,一边应付起自己眼前的敌人。
虽然对方人多,但紫云洛和白亦悠的身手远高于常人,他们两个就像幽灵,在人群中神出鬼没,每一个动作,都会带出一串血花,同时倒下一个身影。
「紫云洛!」刀疤脸咬牙切齿地怒吼着,连发三枪,紫云洛一把扯过旁边的敌人来做肉盾。刀疤脸疯狂地不停开枪,却都因为紫云洛的灵敏闪避而打中自己人。很快子弹都打光了,刀疤脸扔掉枪,挥着刀加入近身战。
「紫云洛,你这只白眼狼,我要你给我弟弟偿命!」
「当!」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院子中响起——这次,紫云洛没有再躲避,他从一个敌人手里夺过武器,接下了刀疤脸这一击。明晃晃的刀光折射出他眼底的愤怒和背上,嘴角却依然挂着冷淡的笑意,「你弟弟他是活该,你想给他陪葬,我乐意满足你!」
他的话显然起到了火上浇油的效果,对方攻势愈发凌厉,只看见空气中一片金属的残影,被反射的月光也透出冰冷。
白亦悠远远看到,不禁担忧起来,想过去帮忙,却被众多小喽啰缠住无法脱身。他心里一急,眼前渐渐开始变模糊,看什么东西都像是蒙了一层红色的薄雾,那种猩红,好像血……
突然一个激灵,白亦悠脸上出现了一丝惧色。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一阵反胃的感觉涌上来,视线里的红色更浓了。
难道这么快就要走到那一步了吗?不,不可以,洛还在这里,千万不可以……
感觉到身旁风声作响,白亦悠咬咬牙,抬起右臂直接去挡住斜劈下来的锋利刀刃。疼痛,也许能令他多保持一会儿清醒吧。
鲜血四溅,手臂上被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但是,让周围的敌人和他自己都惊恐的是,那可怖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简直就像神话故事里的妖怪——
白亦悠感觉到自己的神智正在慢慢远去,整个世界都在一点点变红,血一样的颜色,在眼底蔓延开来……
正在与刀疤脸拼斗中的紫云洛忽然感应到附近不正常的气息波动,他几乎下意识地扭头瞥向白亦悠那边,却惊骇地发现,那个身影已经步履踉跄,摇摇欲坠,最为怪异的是,他的头发似乎变长了些,还有些泛红,是因为……沾了血迹吗?
就在紫云洛注意力放在那边的时候,正好一柄长刀趁白亦悠不备准确地朝他后心刺了过去!
「亦悠!」紫云洛脑袋里猛地炸开一片空白,顿时什么也顾不上了,纵身扑向那边。
刀疤脸怎么会放过这样大的破绽,「唰唰」两刀跟上,实实在在地落到后门大开的紫云洛身上。
「砰!」紫云洛重重摔倒在地,从肩胛到腹部多了两道深深的伤口,血源源不断地流出。
另一边,被长刀刺中,本该重伤的白亦悠在发现紫云洛的情况后,双眸瞬间化为血液般晶莹的灼红,像两团将要吞噬一切的血雾,里面没有了情感,没有了理智,没有了思维,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片空洞。他缓慢的站起来,一步,一步,直直的向紫云洛走去。他身上散发着无比强大的气势,所有人顿时都被这股气势压得动弹不得,竟然没有人能再靠近他了。
此时此刻,就在刀疤脸一开始呆的那间屋子的房顶上,两个穿着黑衣的人影正密切关注着院子里的事态发展。一个长发飞扬,个子略矮些;另一个身材颀长,零碎的短发被风拨的凌乱。
「吶,云影,那家伙快撑不住了。」长发的身影凝视白亦悠,轻轻开口,是个柔和的少女嗓音。
短发人影的注意力则放在紫云洛那边:「药师也很危险,念月,动手么?」
「不然我们是来白看戏的吗?」少女笑了笑,两人倏地消失了踪影。
刀疤脸有些惊惧地看着一步步走近的白亦悠,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张原本清秀俊俏的面孔,每向前走一步就狰狞一分,甚至连单薄的身材也似乎变得更高大了。刀疤脸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无法抵抗的恐惧,鼓起力气,一刀劈向已经重伤陷入昏迷的紫云洛,决定先了结这个仇人。
白亦悠依然用一步一步的缓慢速度前行着,像一具没有意识的机器。
眼看气势汹汹的刀锋已经劈到紫云洛的脖子,猛然间,如同时间凝固,停在了离皮肤仅有两毫米的高度上。
——两根手指,轻轻松松地夹住了那把长刀,让它无法再前进一分一毫。
「你是什么人?」刀疤脸大惊失色地质问面前这个似乎是从地下冒出来一样的黑衣人,没有人看清他是什么时候、是怎样出现在这里的。刀疤脸想抽回长刀却发现那两根修长的手指却像牢固的铁钳一样,完全无法撼动。
对方并没有回答刀疤脸的疑问,倒是另一个柔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云影,你还玩?速战速决,不然待会儿闻人烈他们来了我们可就难脱身了。」
刀疤脸更为震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长发飘舞、同样黑衣装束的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白亦悠面前,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点上他的额头。一团光晕自少女指尖扩散开很快笼罩了白亦悠全身。
那个救了紫云洛的黑衣男子听到少女的话,应了一声,然后单手随意的向后一带,刀疤脸竟控制不住身体向前一个趔趄。那人瞅准这个时机,重重一掌将刀疤脸整个击飞出去。接着,他揽起紫云洛对少女招呼:「念月,这家伙伤的不轻啊。」
「我知道。」少女收回手,透着温暖颜色的光芒也随之消失。白亦悠身子一软,倒在了矮他大半个头的瘦弱少女怀中。而少女竟也可以毫不费力地抱起他,移动到同伴身边,「他们好像来了,快走。」
话音刚落,两人已经原地消失不见。
几秒钟后,闻人烈和杨梓谦带着一批手下冲了进来。